降临大殿的前半部分是一座宽阔的大堂,这里是供朝圣者休息的区域,也是通往主殿的入口,整座大堂的地面都镶嵌着打磨得光滑的砖石,弧形的穹顶由三十二根带有浮雕花纹的立柱支撑,这些笔直的木质立柱分割了大堂的空间,同时又起到了装饰作用。

此时时间是在下午,虽然外面天气炎热,建筑内部却相当凉爽,待得久了甚至能让人感觉到冷意,听说,这是适合冥想和清修的温度。

阳光穿过穹顶,在大堂的侧壁映出数个斑斓的三叶草形状的光斑,仿佛神迹降临,达万普瓦解释说,这座大堂的穹顶是精心设计过的,除了最顶层透光的彩窗之外,下面还有木片拼接而成的格栅板,太阳东升西落,随着照射角度的变化,光线投射在墙壁又或是地板上的图案和颜色也会随之改变——清晨是淡蓝色的月,上午是黄绿色的鸟类图案,正午是金色的带有辐射状日珥的太阳,下午是翡翠色的酢浆草与花瓣,黄昏时则是橘红色的火焰。

“最有趣的是,在双月同空的某个时段,大堂的地面上也会投射出双月的影子,到那时,紫月的影子会变成金月,而金月则相反。”

“这其中又有什么喻意呢?”伊芙问。

“在喻教的宇宙观下,我们所在的世界和金月、紫月并列,加在一起共称为三方世界,金月代表未来世界,其上拥有无数奇迹与尚未成形的灵魂,它美好,但尚且无序;紫月则代表过去世界,它暗淡,神秘,是亡者的归宿,且在拜各利乌、罗柯喀娜两位君王的统治之下,一切都显得森严而无可挑剔;而我们的世界,则是一种中间产物,这里时刻都在流动、变化,在金月和紫月的拉扯之下摇摆不定,新生命在此诞生、壮大,疾病与战争又在带来死亡,所以戴舍伦又称这里是‘狄冈洛’,意为‘玫瑰色’,同时也有‘沸腾’之意。”

“狄冈洛?”雨切皱了皱眉,“我以前在经书中见过这个词,但上面却把它解释为‘末日世界’,不知是不是我记错了。”

“没错,的确是有这种说法。”达万普瓦点了点头,不禁佩服起了这位骑士的学识,他又说道,“‘喻光’这个词最早可以追溯到末日重启之下的某个时期,比如说西海岸神话中的库拉迪尔多与圣人摩伦,在一些古籍中记载过,他们在穿过尚未成形的无垠山脉时,曾看到了这种喻光,却因眼前的危机而无暇顾及,所以他们无法成为像戴舍伦那样的人。但从羽地神学起源这个角度来说,喻教的某些观点却也深受西海岸神话影响,狄冈洛这个词就是如此,就如你所言,在西海岸神话中,狄冈洛的意思是‘末日之下的世界’——而且是单指末日已经结束,世界千疮百孔、生灵涂炭之后的这个时间段,那时,最大的绝望已经结束,但也仅此而已,人们不知道,在此之后的世界是否还能恢复生机,世界是否会就此成为地狱。另外,狄冈洛所代表的‘玫瑰色’,也是来源于《旧经诗》里的记载,据传,当末日来临之时,天空中出现过一轮硕大的‘玫瑰月’,且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它都在那里,像一只正在观察世界的眼睛……有一种解释是说,这轮玫瑰月即金月和紫月交叠得来的,掌管死亡与过去的拜各利乌跨越了时间,祂驱使自己的奴仆征服了未来世界,于是‘过去’与‘未来’之战的后果就映照在了我们的‘狄冈洛’上——未来将是一片死寂,只有血海涛声滚滚,这就是末日,末日曾经出现过,将来总有一天会再度出现。”

“也就是说,喻教里所说的末日,是拜各利乌造成的?”伊芙问。

“是人类自己造成的。从喻教的观点来说,拜各利乌的确是执行者,但他先是审判者。另外,承喻派认为拜各利乌与罗柯喀娜是同一个神的两面,而征喻则认为,拜各利乌与罗柯喀娜是一对夫妻——他们坐在紫月宫殿中的宝座上,观察狄冈洛、观察人类和其他生灵,如果人类普遍开始走向堕落,那么,拜各利乌就将抹平狄冈洛的未来投影,让一切重新归位。”

“怎样才算堕落?”

“堕落分为很多种,但能让绝大部分人都走向堕落的却不多,战争是一种,滥用魔法也是一种。”达万普瓦答道。

在此之后,他们从降临大殿的侧门离开,从冬季重回到了炎热的夏季。

门哈罗亚有很多独特的美食,其中一种最著名的被称为“喻券”,在森基其的北方,这种食物则又被称为“喻卷”,除了调味和食材搭配方面,这两者之间几乎没什么差异,在较为正宗的做法中,最主要的配料有两种:当地产的一种水滴状的大米,和一种很特别的鱼——艾奇罗德海域有一种富含胶质的鱼类,这里的人称其为“墙皮鱼”或“遗迹鱼”,而在博物学百科里,这类物种一般被命名为“格拉利遗迹鱼”,遗迹鱼通常潜伏在海底,尤其是喜欢趴在岩石和遗迹的墙壁上,又或是大型鱼类的背部,和鲽科鱼类一样,它们有着扁而圆的身体,且两只眼睛都长在了同一边,遗迹鱼在发育过程中,会褪去一侧的鱼鳞,并形成条纹状的吸盘(就如同䲟鱼),以便能更好地吸附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而当它们待在某处不动时,身上的皮肤却又能像某些软体动物一般,渐渐改变花纹与颜色,直至与环境浑然一体,即便是近在眼前,也很难被发现。要捕捉这一类鱼,一般会有三种办法:在生殖洄游期定点捕捞,投放某类藻种进行诱捕,以及用鱼叉潜入海中猎取。

森基其的海岸位于东方,这里一般被称为艾奇罗德海,又由于远航的水手们发现,在船只行驶到部分海域时,海面上空会呈现出一种压抑的青色,所以也有人管这片海叫“青空海”。整片艾奇罗德海域被三大陆所包围,其中心区域便是那座著名的太阳岛。与起始海以及灰蛾海不同的是,艾奇罗德海常年温暖,水产资源也更为丰富,不仅如此,这里还深埋着许多旧纪元遗迹的秘密,以及旧航海时代沉没船只遗留下来的宝藏——它们挑拨着无数水下冒险家的心弦,有人以此功成名就,有人为此丢了性命……而更多的人,则依旧在此寻觅,日复一日。

每年春天,在海平面即将向陆地漫涌之时,格拉利遗迹鱼便开始了洄游之旅,它们自深海中来,大量涌进森基其与凯耳之间的流兹海湾,在潮汐的帮助下,遗迹鱼来到了海岸上的温暖沙地,然后靠着尾部的力量继续向前爬行,爬到沙地的更高处;它们把卵产在了潮湿的沙地之中,又或是岩缝下暗藏的水洼里,至此,这些疲惫至极的遗迹鱼便完成了繁育的使命,但到了这时,它们大多都无法凭借自身的力量返回大海,于是只能将自己埋藏在沙滩里听天由命,直到三四天之后,温暖的季节海水漫过大陆,于是,这些奄奄一息的遗迹鱼便能重回海洋的怀抱,而与此同时,它们产下的鱼卵也在适宜的温度下完成了孵化,并游向大海——幼鱼会在近海继续潜伏,直至体侧的吸盘成形时,再向深海游去,若是在旅途中碰到了一条大鱼,也会想办法附在大鱼的身上,随它们去到更远的地方。

“所以,喻券到底是什么?”伊芙问这位向导。

一路上,达万普瓦夸夸其谈,不仅向他们介绍了本地地貌,又谈到了格拉利遗迹鱼,可到现在为止,伊芙仍不知道“喻券”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食物。

此时,他们已经离开了降临大殿,来到了这座建筑的侧身,在登上一段漫长的彩色阶梯之后,他们来到了城市的更高处,从这里能感受到来自海洋的风。

“当然,我正要说这个。”达万普瓦笑了起来,“你瞧,咱们爬了这么多台阶,就是为了来到这里,品尝一下圣城之中最为正宗的‘喻券’——所谓的喻券,当然是与喻教相关,相传,喻券的做法就是由戴舍伦发明出来的,虽然这种食物不算干粮,却也能保存较长时间,这是因为它的表面裹着一层特殊的叶子,可以让它一直保持低温,而正因为如此,就曾有教众在集市上用从教会里分来的食物交换东西,‘喻券’这个名字也是这样来的。”

在这片带顶的圆形平台上,有一个桌子大小的白色石坛,上面盛放着一些祭祀用的仪器和几个深色盘子,盘子里装着一些一掌多长的绿色棒状物,伊芙不禁猜测,这些就是所谓的喻券。

“虽然民众们在节庆时也会做这种食物,但教会制作的喻券却能保存更长的时间,因为这里的选料更正宗,叶子上还印制着纹印。”

平台上负责分发食物的神职人员将盘中的喻券蘸了清水,给每人都分了一个,伊芙学着达万普瓦的做法,将湿润的叶片慢慢打开,内容物呈现出一种半透的乳白色,胶冻状,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鱼鲜味。

伊芙尝了一口,感受到那些胶冻状的物质在嘴里慢慢化开,各种食材也展现出了不同的风味,浸泡了汤汁的米粒鲜味十足又不失软糯,鱼肉鲜甜且富有弹性,颗粒状的青菜丁清脆爽口,它们各有特色,却又被胶冻凝聚在了一起,形成完美的融合;印有纹印的叶片就算是拿在手里,也能感受到其中散发的丝丝凉意,在如此炎热的天气下,如果没有这片叶子,由鱼汤做成的胶冻是无法定形的,它维持了食物的新鲜度,也保证了食用的最佳温度。

“大概在一个世纪前,森基其这一带还在由一位名叫琉德姆的暴君统治着,那时在门哈罗亚的北方有好一大片冬心树林——喻券上包的这层叶子,就是取自于这种树。当时,琉德姆命人砍掉了大半的林子,就为了建造一座行宫,然而,这座奢华的行宫修了将近十年,进度也才刚刚过半,但琉德姆的王朝却已然覆灭,来自摩耶迪萨的侵略者征服了这里,想要将这片富饶之地据为己有,然而当这群人来到门哈罗亚时,又遭遇到了由圣城教会的魔法师与骑士团发动民众组建起来的反抗军,这些人坚守着这座城,靠着险峻地势硬撑了三年之久——也是上天眷顾,那时,颐图恩要在西面建立新国,曾经的诸国被克利金慢慢扫清,连远在北方的摩耶迪萨帝国也受到了影响,内部起了严重分歧,以至于最后分裂成了摩可拓与基岚两个国家,驻守在门哈罗亚的这些侵略者也接到了撤退的命令,不得不撤出森基其,实在是功亏一篑……他们来时称自己为‘帝国征服军’,结果回去的时候却成了‘基岚丧家犬’,至于他们一路走来赢得的那些战果,那自然也是守不住的。在赶走侵略者之后,森基其与其他地区一起组建的新政府一直延续到了今天,而为了表达对圣城教会和反抗军的敬意,门哈罗亚官方后来便决定将旧时的降临大殿翻新并扩建,建成了你们今天看到的模样,而这里用的木材,就是从琉德姆那座永远无法建成的行宫上拆下来的——比如说,你之前看到过的那三十二根浮雕立柱。”

“大殿里温度很低,也是因为用了这种木材的缘故?”伊芙想到了这一点。

“对,冬心树是一种很特别的树,它像是会魔法一样,能够小范围地改变周遭的元素浓度,以此来制造出更适合自己生存的生态环境,如果它不这么特别,琉德姆也不会想要用它来建造行宫。”说到这,达万普瓦又感叹道,“这可真是暴殄天物。教会曾想过要去复原那片冬心树林,但可惜失败了,我听说,当年林子还在的时候,当地的气候可是相当凉爽的,大概就像你们的东部城那样,即便是夏天也不太热,教会的修道士会在那里种草药,或者酿酒,林子里栖息着一些只有北地才有的鸟类和昆虫……冬心树的叶子总是散发着冷气,越到林子深处就越阴凉,但若从高处去看那片树林,却能发现这些树木的顶层都是灰蓝色的,就像无垠地的冰雪一样,所以它才叫冬心树,这些灰蓝色的树冠似乎是能感受到阳光的强度,天气越热,它们的叶片就越凉,不过也有人说,它们是在从阳光中汲取能量,从而将这股能量转变成冷气的。也正因为冬心树对温度如此敏感,一旦那片林子被毁掉了,就很难再去复原,那些移栽过来的小树,真的很难适应这里的炎热,最多不过三年便会彻底枯萎,每次都是。”

“那……在哪里还能看到这种树呢?”伊芙不禁问。

于是,达万普瓦指向了他们来时的台阶,随着他的视线,伊芙附身望去,她看到在降临大殿的后身有一棵参天大树,它像一座塔般屹立在那里,其高度几乎与大殿的尖顶平齐——就像这位向导所描述的那样,它的顶端呈现出一种通透的灰蓝色……这就是拥有冰雪之心的冬心树。

难以想象,若是有一片冬心树组成的林地,该有多么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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