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林挥着法杖，自觉这里的时魇要比理事馆所处大陆上强很多。这也许是地脉的问题……
安洁莉塔以血代替供品，脸色已经苍白不堪，好在两人终于见到了时间魔神的影子——
这是一位骑着单峰驼的丽人，银灰色的头发，俊美的女性面容下却明显是一位少年的身躯。她伴着灰色的烟雾从召唤阵中走来，手执一把长长的银剑，用她略微沙哑的嗓音问道：
“就是您召唤的我吗？”
莫林早已被眼前的景象呆住了，但脑袋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遵听您的指示。”说罢，她瘦瘦的手臂高高举起长剑，朝时魇群横扫而去，活像一位强有力的骑兵。
她的表情没有凶狠，没有狰狞，也没有胜券在握的自信笑容，从始至终仿若一潭时间静滞已久的池水，像一位至高位的领袖，富有着神性。
长剑一摆，无数时魇被剑锋横刀截断，扭曲的神情伴随着身形消失一闪而过。它们畏惧着这位银发死神，不少有神智的时魇还低下头来跪求她放人一命，然而她仍平静如水，丝毫没有被求饶的声音影响，堪称无情地夺去了对方的性命。
“当心！！”“咣！”
不管是魔杖，还是比魔杖力量更为强大的法杖与人总有段磨合期，也不知过了多少分钟，莫林终于掌握了这钥匙的正确使用方法，在这位魔神差一点受背后偷袭之际，飞速拿杖身挡下一击！
莫林眼角的余光一瞥，竟注意到这位魔神的神态忽然有了一丝短暂的波澜，像是在讶异。
“咳咳，留下一个活口！”这时，安洁莉塔休息好后立马起身：“要审问它们的背后指使！”
银发的魔神缓缓转向莫林，长剑横在一名瑟瑟发抖的时魇脖颈上，只差一分就要划破它的喉咙。
“呃！”莫林被她这么一盯，不禁愣了几秒，看来这位大人似乎是只听他的话：“那留一个神智高一点的吧！”
魔神听令，慢慢地将长剑从时魇头上离开，正当那时魇以为自己可以趁机开溜时，她的另一只手又迅速扼住它的喉口。
“恕我直言……有时候，死亡会比审判痛快。”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转头又像个大力士般扔向了安洁莉塔。
安洁莉塔会心地点了下头，一把用自己魔法创造的烟形锁链勒住时魇。
银发的魔神将自己的坐骑收起，铠甲和冠冕，长剑都随她的思绪卸下消失。此时她又像一位中性风格的少女，正注视着莫林。
“你好。看来你已经收到了我的礼物。”她说：“称呼我为‘帕蒙’就好。”
“礼物……是指刚才那个幻境和幻影？”
“嗯。我有创造幻形的能力。”帕蒙这时又自来熟地将敬语去掉。
“你就是……传说中才有的，居住在埃利诺拉神殿，原初之神所在的平原上的魔神之一？”
“是。但我的大部分魔力已经消散，能维持住现在魔神的神智和人间的身体已经很勉强。”她的目光看向周围的书籍：“很快，我或许会变成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所以，趁现在有什么问题都快问吧，少年。”
天呐。莫林从未想过自己会和堪称神话故事里才有的人如此近地打交道，不禁怀疑起这是否是现实。光是当年认识一个罪之子就够他的见识喝一壶了。
“嗯……”莫林一时没想出来合适的问题，安洁莉塔见到他那略带求助的目光，忙拖着那个时魇走了过来：“他刚来这，还不了解相关情况。”
“我见过你。”帕蒙思考了一下：“在那个粉发小姑娘家里。”
阿妮丽娅？莫林心中一紧：“原来你很早就出现了？”
“那个小姑娘想要逆转时间，不知从哪借来的圣遗物召唤了我。但是我拒绝了她的请求，所以再次陷入了沉睡。”
逆转时间？莫林心里咯噔一下，迅速想到了那个关键词——“阿芙司”之匣。
“阿芙司……你知道这个，对吗。”莫林问。
魔神的眼睛短暂惊亮了一下，瞳孔一瞬间闪过无数的细微情绪，亦是怀念，亦是悲怆。
“是……我们创造了它。但我们疏忽了。”
一词“疏忽”，仿佛透露了她记忆中无数个影像。从创造那匣典，到众神的自甘堕落，再到对方的复仇，黄昏的降临，神代的世界崩塌，毁灭。
“现在，恐怕哪位魔神都不能再登上神殿。我已经自认了是我们的错误，但别的魔神不一定会这么想。”
“已经魂飞魄散的暂且不提，其他的说不定会想办法创造出与现在的‘阿芙司’相抗衡的力量，恐怕到时候，人间的世界也会被搅得天翻地覆。”
她还想说些什么，忽然眉毛刺痛地皱紧：“呃……抱歉……”
接着，她像一个没有活力的洋娃娃一样耷下手臂，沉沉地睡去。
安洁莉塔淡淡地为她顺好了战斗时散乱的头发。
“仅能留在凡间，丢了曾经作为神的身份，只能听命于被特制的黄金钥选中的人，魔力还时好时坏，这样也算是一种惩罚吧。”
“接下来我就要负责照顾她了，是吧。”
“呵，很有先见之明嘛。”安洁莉塔甩了下她秀丽顺滑的头发：“有个传说中才有的魔神傍身，也很不错啦。”
……
莫林守了帕蒙大半夜，可算是等到她醒来了。
只是……
“你……是谁？”她睁着大大的清澈无比的眼睛，好像身形又小了不少。
莫林一怔，听安洁莉塔说过，在丧失掉魔神神智之后，以现在的肉体凡胎来看，大概会变成一个心智尚幼的小孩。
“不过，在关键时候应该还会回来。”说完话，安洁莉塔还露出了久违的礼貌笑容，把一本禁书抛给了莫林。
“哦吼吼这小女娃终于醒了！喂，你饿不饿啊，饿了话就让莫林小子去买吧，哦嚯嚯！”一本黑山羊皮封面的书忽然腾空而起，咧着书页上的大嘴便开始大笑。
莫林叹了口气，无助地捂住了耳朵。
他也不是没想过，但是更没想到怎么会有一本禁书这么吵……
“你是谁？”女孩问——也可以说并不是女孩，只是默认了以她的脸部为判定指标：“我叫帕蒙，这里是什么地方？”
呼……好歹记得名字。
她懵懂地下了床，环视着房间周围。这是会长特意批给莫林的一间单人宿舍，虽然依然是上下床的配置，但下床已经和桌子一样，铺满了乱糟糟的各类书籍，报纸，实验用宝石材料等等等等。他这一晚上研究了不少东西，但研究了多久就被安洁莉塔送来的禁书搭档吵了多久。
“哈哈。”唉，忘记收拾了。莫林略尴尬地挡住床面。
这时，桌子上联系用的宝石开始“嗡嗡”地发出光芒。
“哎莫林小子，会长来电了！她说你赶紧去给帕蒙酱采购，准备些生活用品哦！”
“知道了。”莫林胡乱擦了一把因长时间没喝水而荒燥的脸，应声回答。
他向帕蒙伸出手来：“你好，我叫莫林。初次见面，你应该很紧张吧？不用担心，地图我已经记熟了，就让我带着你走走吧。这里是一座专供人读书学习的院校，很安全。”
帕蒙犹豫地将手悬在半空，依然是那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思考着要不要同意他的邀请。
“不用怕，”莫林轻轻歪了下头，像个真正的少年般笑了笑，好似去掉了那层历经过数次磨难的外壳，“我不是坏人。我向你保证。”
我向你保证。
帕蒙搭上了他的手，随后两个人就在月色之下，跨过了窗棂，轻盈地飞向半空。
夜晚的禁书塔学校依然还有零散的夜市小摊，这里没有宵禁，喜欢在深夜苦读的学生通常会抱着饿坏的肚子，来买点街边小吃。
莫林安稳地将手放在帕蒙背后，虚托着她。他看着帕蒙一脸好奇地望着地面景象，不禁想起了什么。
他不是没有照顾比自己小的女童的习惯，只是一想到这小小的身躯里，竟然藏着一位久远时空里的魔神沉眠的灵魂，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一次……他还能保护好身边的人吗？
莫林握紧了黄金钥，接着很快注意到帕蒙的指向。
那是一个卖饰品的小摊。只是那个摊主……
莫林瞳孔震缩，捕捉到了那一抹红色的羽毛。
什……
他揽过帕蒙，急忙地落向地面，想要迫切地知道什么。
“欢迎选购！客人看看有什么需要呢？”
定眼一看，原来只是样貌十分相似。莫林舒了口气，倒也没想到红羽精这类妖精还能在学院摆摊。
“这个，可以卖？”帕蒙盯住了摊子上一条淡紫色的缎带。
“当然可以！”妖精姐姐摊主笑着说：“最近正在特价，很便宜哦！”
莫林看了一会帕蒙，看来她的确是很喜欢这个，于是掏出钱来：“好，老板我要了。”
“为什么选这个？”
莫林有些好奇地问。
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为了让跨步较小的帕蒙跟上，他特意放慢了脚步。
“它长得……和你的发色很像。”女孩说。
“我的记忆里，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她略有点烦恼地揉了揉头：“我除了名字……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心底有种本能，促使我在选择跟着你。”
是黄金钥的吸引力吗？莫林也思考起来这种可能性。
“没关系的，如果你想，我可以陪你一起找回记忆。”他安抚性地说道，不知该不该把眼前这个女孩与那位魔神切割开来。因为或许，什么不知道才更幸福吧。
“我刚才，听到有个女生说今天是圣诞节。”
“啊，的确是。”
帕蒙头一次露出了浅浅的微笑：“那么……”
“谢谢你带我来这，圣诞节快乐。”
“嗖——”
一声爆裂声突然响起，黑天鹅绒似的夜空中顿时升起点点星光，一束束绚丽多彩的烟花恍若跃动的活泼精灵，直冲云顶。
它们在高空中绽放，如同一朵朵形态各异盛开的花朵，层层叠叠的花瓣在夜空中缓缓展开，如同流星划过天际，留下一道道金色的轨迹；还有的像是璀璨的珠宝水晶，在空中闪烁着光芒，耀眼极了。
如雷般轰鸣的魔术烟花声伴着莫林瞬间炸开的思绪，他确信，他听到了那个声音——
“莫林少爷，圣诞节快乐。”
他连忙转身，安顿好帕蒙让她在原地等他，然后匆忙向刚才那个摊子跑去——
等等，再等等我——
“我曾做过一个无比幸福的美梦（I had a dream of great happiness.）”
“当我如今想起，仍然觉得还沉浸其中（When I think of it now, I still feel immersed in it.）”
“我尝试用鲜红的羽毛拼凑，拼凑成属于你的梦境（I try to piece together your dream with bright red feathers.）”
“多少人曾羡慕你纯粹的心灵，你的假意，亦或是真情（How many have envied your pure heart, your pretence, or your true feelings.）”
“纵然遗忘总会让人悲哀，纵使相逢总是转瞬即逝（Even though forgetting always makes people sad, even though meeting is always fleeting.）”
“只要我还记得你，你还记着我（As long as I remember you and you remember me，）”
“我就会永远飞翔萦绕在你的天空（I will fly in your sky forever.）”
“……”
他大声唤出那个陪伴他过去许久的名字，伴随着圣诞节夜晚唱诗班的歌声。
“艾琳！！！”
雪花落了，那个小摊已经不见了。但正当莫林沮丧地往回走时——
一根红色的羽毛，伴着漫天开始纷飞的雪花，悄然落在了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