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灯笼亮着微光,投射在参天古槐树叶间,将斑驳的阴影照在石案旁落座的一老一少身上。
牧塬品着酒,苍老的脸庞表情深沉,
“没想到默渊你还会主动拜访老夫,你今日去见了殿下,深夜又居住在老夫府邸,这传出去,可是将你亲近太子派消息坐实啊...”
“来拜访老将军主要是陪王妃,至于去见太子…”
魏晏手握酒杯,常年冷峻的脸庞在灯火下没有什么变化。
“近来肆虐京城与王城的人口略卖,与皇室和蛮荒有染...若放任不管,战火必将再燃边荒,祁地恐会生灵涂炭,已容不得再中立下去。”
“如今这朝堂上派系错综复杂,谁也不知道那颗毒子究竟出在哪,虽然不想参与朝廷权系斗争,但只有魏君珩,我能确信,他绝对不会在蛮荒之事上有任何妥协。”
牧塬表情复杂,缄默不言。
魏晏加入这朝堂之争,于理上对太子派有利,乃是他所期望。
于情上却是卷入了当今最大那片漩涡,未来每一步定将荆天棘地。
他看到过魏晏祖父那老家伙家庭因为权力争斗而四分五裂过,所以清楚魏晏为何因何一直不想搅合这些局势。
今日得到魏晏站队的消息,他内心既是感慨,又充斥着一股无限的哀伤。
他仰首望明月,月光映射在他原本神采奕奕此刻却有些浑浊的眼中,他嗓音深沉地道:
“不提这些了。默渊,讲讲你的家事吧?我看得出顾家那小丫头不像她父亲也不像曾经那个女人,是个好女孩。”
他深深地看向魏晏,
“真的不打算放下重新开始么?”
魏晏垂下视线,借着微光凝视杯中微微荡漾的倒影,一些零碎的回忆像是一滴彩墨点进湖泊。
那个女人很蠢,又很粗条线。
有时候她会像猴子似的爬上府内种植的果树,坐在枝杈上啃果子,他路过冷视她,她还以为是自己要果子,危险站在树杈帮他采撷。
可扪心自问,他清楚自己并不讨厌对方…
不可否认,自那次月色下的池塘边,他与少女谈心之后,他的心境就发生了细微的改变。
虽然他们的婚姻虚伪,可她来的这一个月,无论喜怒哀乐,自己的情绪都因她变得更丰富。
墨渍逐渐侵染开,不觉间融入整片湖水,改变了原有单一的颜色。
可忽然,水中像是翻腾出什么洪荒巨兽,将原本的湖水和色泽全部吞没。
英勇一世的爷爷被毒酒毒倒在地上,看着那个该是他娘亲的女人和他衣冠禽兽的叔父的笑容死不瞑目,父亲冠上弑父的莫须有罪命遭凌迟处死...
血丝蔓延上眼白,眸中逐渐染上幽暗的血色。
过往不会因视若无睹便消逝,那些人虽然全死了,可顾家的形象和曾经越来越相似,取代了那些提线的人影。
他紧紧握着酒杯站起,黑暗和黑发掩盖住他冷漠的神色,
“只要她还和顾家没有彻底了断,我与她之间…就绝无半点可能。”
从小到大,他的世界便时常一片幽冷漆黑,看不见光亮,父亲和祖父教会他责任和承担,却和寻常王公贵族一样对他情感不太关注,自然给不了他一般是由女性给的似水温柔,更别说那个毁掉一切的女人。
魏晏在没有母爱的世界过了人生前十年,在背叛和杀戮中过了后十年,心里所有能射进光的地方都被紧紧封锁。
他渴望过一束温暖光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毕竟自始至终身处黑暗中的人...自然从未体会过火烛的温暖,也无法想象那种光究竟为何物。
溺水者攀草求生,但只要没出现,他就能一直在这片黑暗中忍受下去…
一直…
牧塬看着他逐渐离去的背影,摇头幽幽叹息。
“唉...造化弄人...”
...... ......
...... ......
二皇子的宫殿。
装饰风格依旧镶金镀银尽显奢华,但此刻却没有美人陪衬。
二皇子独坐玉座,把玩酒杯腿靠在玉座,看着对面穿着厚实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女子。
德庆公主坐在他对面品酒,嗓音淡然,像询问件十分寻常之事,却又带着些追责的意味。
“你向祁王下战书一事,已有不少人知晓,如此挑衅,自不该是像外面所说那般嚣张拓拔欲比高下,你针对祁王究竟所欲何事?”
二皇子冷笑一声,道:
“德庆,你我共同策划的向蛮荒进行人口贩卖之事,老东西最近正查得紧,还交给牧塬负责。”
“孤得到消息,魏晏这次来京表面上说是为扮什么诗会,实际是有了蛮荒与我们地下势力有染的线索。”
“只是还没查到我们是谁,也绝对不能给他们再继续查下去。”
“祁地可是我们向蛮荒传输的主要媒介区域,也是孤与蛮王共商事成后会割让的领地,若让魏晏再继续,对我们恐有大不利。”
德庆公主眉毛挑了挑,轻声说:
“继续。”
二皇子坐正,冷笑道:
“所以...这次魏晏这次好不容易来京,既送上门来,便不能让他回去,他必须死!”
德庆公主抿了口茶,“你有把握杀了他,父皇还不追问么?”
“怎会没有?即使这次有人会来协助我们...”二皇子笑容似豺狼般阴森,负手踱步,把玩杯壁,
“顾丞相么?”
德庆似早猜测到般问。
二皇子缓缓颔首,像蝮蛇吐露蛇信子,
“魏晏两代内无亲,他一死顾家的旗子不就有用了?这祁地落入谁的掌控...不就显而易见么?”
他杯子扔在地上,起身淡漠离去,
“再让他嚣张一会又何妨?反正他也只有几天可活了,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次日,外院里顾卿站在魏晏面前,仰着脑袋担心问他:
“王上,你今天真要赴那二皇子的约么?有没有把握?”
她昨晚向白姝打听过二皇子的事,因为白姝在教太子习武,对此也了解了颇多,便告诉她二皇子估计是当今年轻一辈里唯一内力和魏晏相当的人。
至于他们间的高下,今日之后便会。
“本王要拿下他,不成问题。”魏晏沉稳地颔首,又看向顾卿问:
“你也要去?”
“当然了!我和姝子给你捧场!揍他!”顾卿朝空气挥了挥小拳头,展颜一笑。
魏晏深深看着她,抽回目光,前往皇宫,
“走吧,时辰不早了,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