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石农场」。
这个恐怖的名词,当然不会被善良的市民们所知晓。市民们只会满心感激地赞叹自己真是生在了黄金时代,无论是跟过去「恶魔之潮」几乎灭世的年代相比,还是跟那之前的田园时代相比。
在这个好时代,从小就不缺衣食和教育,成年也不缺工作机会,到了退休年纪以后,更是会去远在林古斯海的度假胜地,过上吹着海风沙滩散步的闲适生活。那些登在报纸上的照片,还有那些家里退休老人寄回来的信件,难道还能有假的么?当然,出于习俗,丧葬这一块还是政府包办的火化为主,然后把骨灰交还给国内的亲属。
生老病死,井然有序。比起过去的贫穷、饥饿和混乱,谁也不会觉得这样的秩序哪里不对——
或者换句话说,哪怕在这个有了魔导电报和印刷术,信息的传播无比迅速的黄金时代,“哪里不对”这样的声音都从未传播开来,从未成为过公共议题。
但就算魔石的供给充足了很久,一度能够供给市民们日常使用、驱动许多基础建设的大魔法,但对魔石的需求量终究增长得比魔石的产出量要快一些。乌云也开始逐渐笼罩过来:攀升的物价、凝滞的经济、越来越紧张的社会氛围。
「号外——号外——」
「今天为你带来黑暗的魔石真实!圣米里斯啊,难道你睡着了吗!」
某个秘密结社叛出的新世代成员,外貌颇像洛琪希的女士,利用在传媒业的人脉散播出了「魔石农场」的详细情报,图文并茂,人证齐全。舆论彻底哗然,举国一片混乱,抗议声不绝于耳,但无论怎么抗议,谁都无法回答报道中提出的最核心的问题——
以现有的技术水平,除了将人类制成僵尸作为本底魔力的富集器,根本不存在别的方法能以相似的成本获取魔石。
魔石是黄金时代魔导科技的根本。难道我们要自愿丢弃更进步的技术,退回更野蛮的时代吗?
对了!如果不是使用我们“自己人”的生命,这种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当然有很多人因为朴素的良心而内心反对,但他们无法回答怎么防止魔石之上构筑的好时代彻底崩溃的问题,所以他们保持了沉默,舆论场被最显而易见的“解决方案”占据了上风。用阿斯拉的魔石构造武器,为阿斯拉王国开辟生存空间!而在隔着林古斯海的米里斯神圣国,则联合一些其他的人类国家,发表为全人类的未来讨伐阿斯拉的檄文——
世界大战就此爆发。
浮空艇的舰队穿过林古斯海。平民出身的军官一声令下,就能发射旧时代只有圣级以上的魔法师才能染指的强大魔法。前一瞬间还在安居乐业的城镇,下一瞬间就会降下硫磺与火,宛如「枪」之恶魔再临一般的末日景象,这次完全是由人类的双手造成。
无论在阿斯拉王国的阵营还是在米里斯教国的阵营,魔导技术与国家机器都有了长足的进化。在旧时代打仗,战争的意志要从王室向领主层层传递,而在黄金时代,只需要一张冷冰冰的传票——年轻人们曾经怀着成为魔法技师、会计和商人、乃至诗人和画家的梦想,却不得不穿上魔导的纺织机量产的军服奔赴前线,前赴后继地去死……最后成为魔石的来源。
这场战争再也不是一群「勇者」对抗「魔王」的战争,而是每个国家总动员、每个人针对每个人的战争。战事的残酷程度超乎所有人的料想,而最残酷之处不外乎双方谁也没有强到能压倒性地碾碎对方的反抗!
旧时代的战争能以百年甚至千年计算。而这场战争,仅仅经历了五年,双方就不得不悻悻达成终战协约。人口已经削减了太多,魔石顺应收获了许多,就算战事消耗了一大半也终归还有盈余,更别提战争期间魔导技术的进步……所以,真正的黄金时代总该来临了吧?
“非人类的野种丫头!早该进农场的魔石苗子!不想你的爹妈被我们举报到移民局,就跟着我们一起去玩点好玩的!”
人类文明无法放弃魔导科技,无法放弃「魔石农场」。必须要有牺牲者的话,那就把“自己人”和“其他人”的界限划得更好一些吧。种族主义稀松平常,人族以外的居民,无论有没有走过合法的手续,都受到了以旧时代的标准都难以形容的迫害。很难说这些迫害是不是普通人在找沙包发泄自己对生活的不满;曾经全民狂热支持的世界大战,被官方媒体渲染成大获全胜的战争,并没有让普通人的工作条件改善半点。嗯,那些运气好没有收到征召令的普通人。
没有回来的年轻人们,家人看到他们的遗照,总会联想起当初号外报纸上那些骇人的僵尸照片。而回来了的年轻人们满脸戾气,在难以找到正经工作的城里冷眼读报、酗酒度日,带着一身也许可以用魔石治好、却没有那么多魔石分给他们的伤病。
哪怕天南地北口音各异,却因为编入相同小队和中队一起出生入死的情谊,成为了生还的老兵们相互串联、结成组织的纽带。阿斯拉实行议会政治,所以为老兵争取福利、同时偏向关注军事议题的政党应运而生,这个小政党取得了议会的少数席位。这种事情当然很正常,没有哪个有识之士感到有必要进行警惕。
某个深夜经营的占卜小店。
某个上了年纪的女性魔法师,的确是从旧时代活到现在的老登。这些老登大都比较保守,坚守着手工施法的老传统,靠经营小店卖工匠精神的情怀来挣点糊口的饭钱。这一位名叫特蕾兹,有一些教会的渊源也会占卜魔法,今夜来了一些看起来精神抖擞却又透出不妙气息的年轻人——
“钱,不会少您的。”
这些年轻人穿着整齐划一的制服,戴着一枚猫头鹰胸章,熟悉时事的人也许能够辨认出,那只是个右翼小党派的党徽而已,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而那位特蕾兹奶奶,似乎对这些年轻人的到来毫不意外,也不觉得一群战争老兵能搞到一整箱钞票哪里不太对,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提出占卜的内容。
“您是否能够获得报酬,取决于您从这些信封之中选择哪一个。”
领头的年轻人似乎有意先考验特蕾兹的资质,排布出了整整七只看起来无甚差别的信封。而特蕾兹只是慵懒地吐出了一口水烟,眼都不眨地伸手指向了靠边缘的那一个。
这些年轻人们见状,纷纷露出了激动与忐忑不安的表情,而那个领头的年轻人则对特蕾兹肃然起敬,深深地一鞠躬,然后满怀敬意地从那只信封里,抽出了他们敬爱的一号同志的肖像照。
“您看看这位大人的面相,有没有希望当上我国的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