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们出于私情对当事行星伸出援手的行为，就被视为一种对「案发现场」的破坏；唯有单纯无情的观测者才能得到最准确的数据。

但是，葬仪师以外的人——并不限于当事行星土著，因为星际时代总是免不了人口流动，只要是崩毁之前身处行星本土的人，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完全合理合法的紧急避险，严格地说，也会成为述职报告的一部分。

因此工号No.37的正职葬仪师莉姆莉尔不可能拯救水都星，但随身携带一个法外狂徒法艾小姐替她拯救水都星则完全有可能！

充分领会了发言精神的法艾，郑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在满目疮痍民生凋敝的水都星大闹一番，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光荣地在犯罪履历上再添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在那之前还得先调查消亡源头，因此法艾收起她的邪恶獠牙装出一副乖巧而温柔的样子，和莉姆莉尔一起走进入境大厅。

沿着漫长的普通旅客通道排到登记窗口，坐在里面的工作人员手往前一摊，法艾把联邦发行的身份证明放到他手上。

工作人员突然“嗯？”了一声，改口说道：“您是……请走贵宾快速通道。”

“贵宾？我不是……”

“为您升舱了。”

入境也能升舱啊？！

法艾不明所以地拿回身份证，沿着工作人员的指向走去了另一边的红毯通道。

没走两步，排在她后面的莉姆莉尔也被请了过来。到了贵宾区又得排贵宾的队，虽然站到了水平传送带上，但说实话没感觉到底快速了多少。毕竟本来检查完身份就可以进去了，这还多走了一步，显得画蛇添足。

排在法艾前面的是个高大壮硕的男人。

他顶着一头板寸短发，皮肤晒成古铜色，一件花哨亮眼的长外套包裹着全身。但法艾从外套尾部中间方便活动的开口瞥到了里面衬的衣服一角，是一件朴素的浅蓝色衬衫，被皮带束在藏青色长裤里，后腰上还复古地挂着一串钥匙串。

“……？”

这衬衫有点眼熟。

和安娜的刑警制服有点像……虽然浅蓝色也不是多稀有的颜色就是了。但加上板寸头和深肤色，没来由地，法艾就觉得他像是……

潜入的警察？

银河警场也注意到水都星的异状了吗？

坐在亭子里的老婆婆工作人员拿过男人的身份证明，抬头瞄了他一眼，问道：

“你的名字是？”

男人回答：“阿尔弗·山德里亚。”

“这名字多绕口啊。”

老婆婆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指，在证件上的名字一栏轻轻擦拭过去——

“从今以后，你就叫【小白】了。”

白纸黑字的印刷文字就像污垢似的被擦歪了一截，随后如蚯蚓般蠕动起来。

——？！

跟在后面目睹了这一切的法艾差点忍不住发出惊讶的叫声，捂住嘴巴憋了回去，可男人却仿佛理所当然一般完全没有质疑。

七个汉字在纸上被揉成一团，再次展开的时候，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样子：

【小白】

“这才是你的名字吧。”老婆婆说。

男人拿回了证件，盯着自己的名字愣愣看了几秒，用恍惚的语气肯定道：

“是的……我是小白。”

…………

就在他念出这个原本不属于他的名字的下个瞬间，壮硕的身影忽地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般抽动了两下，竟然就在法艾眼前发生了变化。

身形缩小，头发变长，皮肤变白。

——他在五秒内变成了一个纤细的女生。

“什……？！”

“下一位，上前来！”

——怎么回事？！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所有人面前变成了另一副模样，没有任何人对此提出疑问！法艾身经百战见得多了，那不是幻象而是真正的肉体改造！

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回响起来：

【名字，别让人收走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电话对面的神秘人是在提醒法艾不要交出自己的真名，否则就会被老婆婆用诡异的魔法修改掉，变成另一个人？！

曾是便衣警探的白发少女蹦蹦跳跳进入了水都境内。

法艾回头和莉姆莉尔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等她作表态，就佯装一切正常地走上前去。

警察是普通人，而法艾和莉姆莉尔怎么说也有不少针对模因的经验和身体记忆。如果老婆婆能够威胁到她们，那法艾为了保护莉姆莉尔，会亲自试探出来。

身份证放到从窗口伸出的手掌中，法艾眼一闭心一横，直接倚在了办事处的桌板上。

她懒得装腔作势掩藏什么，因为这张老旧的身份证根本已经过了有效期限了，就连证件照那一栏贴的都是No.41的白发老人照片！

百般武艺，此乃睁眼说瞎话！

“你的名字是？”

老婆婆却无视了根本不是同一人的照片，甚至连象征性的“这照片是你吗”都没有问，像固定程序一样提出了和刚才完全一致的问题。

根据前一位牺牲者的经验，此时就应该报出用来掩护的假名了吧，但是证件上的名字不可能当场涂掉，只是掩耳盗铃罢了。应该如何——

“法艾，法艾·格林菲尔德。”

——法艾字正腔圆地说了出来。

“法艾小姐？！”莉姆莉尔在后方惊道。

法艾知道她在惊讶和害怕什么。

说实话她自己也有点怕，但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婆婆的双眼。

那双苍老浑浊的眸子……

法艾从中感受到了和苍色巨塔相似但又有微妙差别的力量，某种湛蓝色的的力量。

“这名字，多绕口啊。”

老婆婆果然还是这么说着，伸手去擦法艾的名字。

“从今以后，你就叫【谷雨……”

擦、擦、擦。

“…………？”

七个字确实被擦得模糊、揉成了团，但再散开时，无论变成了什么字，又会像输入法识别一样在下一秒重新弹回原原本本的笔画。

【法艾·格林菲尔德】。

擦掉！

【法艾·格林菲尔德】。

再次擦掉！

【法艾·格林菲尔德】。

——噔咚！

好像听到了进程无响应后执意点击的报错声。过了片刻，老婆婆从卡壳状态恢复过来，照着证件上面的文字，重新念出了闪退前的上一句台词：

“从今以后，你就叫【法艾·格林菲尔德】了。”

接着是没有判定条件的下一句话：

“这才是你的名字吧。”

法艾把右手背到身后朝莉姆莉尔比了一个剪刀手，听到后面传来松了口气的声音。

你过关！

好像响起了通过解谜关卡的庆祝音乐，法艾也同样迈着快乐的步子走出了海关大厅。

便衣警察哥……现在已经是名叫小白的女生了，就在不远处充满好奇地打量着江户街道。

法艾想上去跟她搭话，至少试探一下模因污染到了什么程度，但又担心莉姆莉尔过不了老婆婆这一关，站在玻璃门外若即若离地peek。

莉姆莉尔交出了身份证。

“你的名字是？”婆婆问道。

“我叫莉姆莉尔。”莉姆莉尔答道。

“这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法艾触发的BUG还没消退，老婆婆皱起眉头，把证件拿到鼻尖上仔细端详。

“这……是你的名字吗？”她忽然追问。

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

甚至比面对法艾时反应还强烈。

莉姆莉尔盯着对方，眸中炽色光华流转，不像是老婆婆在检查她的证件，反倒像是——

老婆婆在征求她的意见？

甚至战战兢兢地跳过了对名字的锐评，努力念着下一句台词：“从·今·以·后，你就叫……”

忽然让法艾感到有点陌生的葬仪师少女，双手扒在办事窗口两边，整个人都凑上前去，几乎就要按碎玻璃，顶到老婆婆的额头上。她说：

“——我叫莉姆莉尔，不是吗？我曾一度失去名字，从·那·以·后，我就叫「莉姆莉尔」了。”

…………

“这才是……这的确是你的名字。”

老婆婆说。

莉姆莉尔拿着她还回来的证件，从玻璃上挺起上半身，也朝门外的法艾比了一个剪刀手。

虽然法艾搞不懂原因，只觉得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但应该也是成功过关了吧。

她放心之后立刻回头去寻找小白。

然而，江户城的街头熙熙攘攘，刚才还站在那里的小白转眼间就汇入人流不知所踪。

“啧……”

莉姆莉尔靠过来，朝她望的方向也望了望，安慰道：“跟丢就跟丢了吧。那么彻底的肉体改造加认知篡改，靠我们的能力很难救回来了。”

法艾心有余悸：“水都星原来是这样的吃人星球吗？把入境的外地人直接洗脑改造，变成本地人来填补人口？如此邪恶之事竟能横行……”

“似乎只有贵宾通道是这样，你看，那边普通出口的旅游团旗帜还在摇呢。”

莉姆莉尔嘴上宽慰着法艾，自己的眉头却皱了起来，职业经验告诉她事情变得麻烦起来了。

“现在我们应该分析一下贵宾的共性……不，已经足够明显了，刚才那个老太婆说漏嘴了。她想把你的名字改成什么来着？”

“【谷雨】。是啊，我是知道答案的。”

法艾双手背在身后，视线沿着街道远眺。三个统一穿着女仆装、有着精致容貌和美丽秀发的仿生人——被称作「人偶」的水都星特色兵种，正在不远处的街头分发传单。人来人往之间，乍一看只是一座值得普朗克-V学习的老牌旅游城市。

可法艾不禁莫名地想，这些漂亮的人偶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流水线制造的肉块加上机械算法生成的AI，水25升、氧20千克、氨4千克，加上杂七杂八的原料，仅凭这些就可以了吗？

其中会不会也混入了一些像小白那样的——被夺走了名字的，曾被称为「人」的东西？

可这里明明是代表了爱与正义的大将军拼命保护过的星球啊……

法艾的声音因失望和幻灭而变得低沉：

“——《新吉原狂歌》，”

“那座大将军的岛，很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