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通过城门的身份审查,转头又听见了打更人开始宵禁的沉重锣声,几人只好在昏黄的街口灯笼下惜别。
“如果以后还需要帮忙的话,就到东城区的德胜酒楼找我吧。”
萧景澜留下这句话后,背上他的机关弓弩,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入了远方的灯火万家。
银璃和白玉怜则连忙赶回了她们简陋的住所,卸下身上沉重的竹篓,便开始处理刚采摘的药草。
从满是灰尘的狭窄厢房拖出一个木盆,把新鲜的草药一股脑地丢进去,然后取来几桶放在膳房里的清水进行细致地清洗。
白玉怜忙得不可开交,污泥和草屑混杂在盆中的水面上漂浮。
当一切准备完毕,白玉怜将药炉搬到客堂准备熬药的时候,却见银璃捧着一大本陈旧的古籍和几大袋晒干的药材姗姗来迟。
“她身上的症状,有几分热病的特征……我也是初次见到这种罕见的病症。”
所有的治疗方法都是银璃费尽心思从这本古籍里找到的线索,由于未曾治疗过这种类型的热病,所以她也没有多少能够彻底治愈的把握。
“我会征得孩子父母的同意,你就按照方子上来熬药吧。”
在耐心教导完白玉怜如何辨识药方后,银璃打开陈旧的木门,走过一条幽深的青石巷子,便来到了邻居家的大门前。
随着叩门声的嘹亮响起,那户人家的门缓缓打开一条暗色的小缝。
“我是银璃,能让我看看孩子的病情吗?”
“……是银大夫啊,请进请进。”
一个声音低沉的男子听到来者的名号,便放心地请她进屋。
他是患病姑娘的父亲,而蹲在地上给女儿更换湿毛巾的憔悴女子则是母亲。
姑娘名叫方薇,热病是今天午后骤然发作的。在此之前,姑娘只去过一次东城区寻访她的朋友,但却讲不出更多具体的情形。
按照一般热病的症状,如高热、呼吸急促、神志不清等,这些征兆她都有,而有一点,银璃是不曾在经典热病里见过的。
“能帮我把她扶起来吗?”
母亲听后,小心翼翼地将女儿纤弱的身子扶起。
银璃则戴上从家中带来的丝绸手套,缓缓掀开姑娘单薄的衣裳。
在那张本该如玉般洁白无瑕的脊背上,竟布满了大大小小骇人的黑斑。
那些都是这次热病带来的特殊症状之一。
银璃从未听闻有何热病会出现这种诡异的黑斑,就算是可能的并发症也不该有这般表现。
“好了,请将姑娘放平吧。二位尽量悉心照料女儿,我则回去查看药汤熬制得如何了。要是姑娘出现了什么特殊的变化,请务必到隔壁唤我。”
叮嘱完毕,银璃快步走出了室内的暖意,重新回到了寒风凛冽的雪夜之中,推开自家陈旧的木门。
由于白玉怜的辛勤劳作,整个客堂全然没有外头那般刺骨严寒,柴火在炉中熊熊燃烧,熬制的药汤不断咕噜作响,散发着草药特有的芳香。
“回来了?孩子的情况如何?”
对于白玉怜急切的询问,银璃只能无奈地轻轻摇头。
她最初便说过,这是一种酷似热病的不明疾病,她也没有把握能够彻底医治。现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设法稳定姑娘持续走高的体温。
银璃疲惫地走到药炉旁,掀开沉重的铜盖,查看药汤熬制是否一切按照方子进行。确认无误后,她才松了口气,坐到一旁的木椅上歇息。
眼下似乎别无他法,银璃唯有埋头苦读那本古籍,寻找可能被遗漏的线索。
白玉怜则继续不断地添柴、扇火,以免炉中的温度有丝毫降低。在风雪交加的寒夜,这是很容易发生的纰漏。
除了咕噜作响的药汤与窗外呼啸的风雪声,偌大的客堂陷入了难言的寂静。
“小银子,你行医有多久了?”
白玉怜问出了个她很久之前就想问的问题。
依她看来,银璃的年纪似乎比自己还略小一些,到底是如何当上这里的大夫的呢?
银璃放下手中厚重的古籍,瞟了正在辛勤扇火的白玉怜一眼。
“五年,这是百姓们称呼我为大夫的时间。”
“称呼?”
对于银璃的用词,白玉怜有些不解。
大夫这等身份,难道不该是自称或是考取的吗?
“因为我不是朝廷认可的医师,充其量只是个自学成才的杂家郎中而已。”
说着,银璃纤巧的身子从椅子上跃下,将古籍翻到记载热病的书页,郑重地放到白玉怜身旁。
“我的医术,全是我一点点学习的成果。久而久之,便被周遭的人们称作医生了。”
至于学医的初衷——
“一则是儿时对医道的好奇,再者……也可能是人们的苦难吧。”
银璃坐到白玉怜身边,接过她手中精巧的蒲扇,纤纤玉手在火光映照下,仿佛跳动着无名的焰色。
“北都京城,是富人的世界。”
她并没有抱怨什么,只是静静地在阐述着事实。
“这里有着高昂的物价、奢华的环境,以及……为了过上好日子的贫苦百姓。在这片满是富人的繁华之地,贫穷的百姓却占了大半,他们都是背井离乡来这里寻求机会的人。”
京师的物价与他们的家乡相去甚远,个人的薪酬亦是如此。
无数的人们想要在这里落脚,把辛苦赚到的钱往贫瘠的故土寄送,或为了远方的妻儿,或为了家中病重的双亲。
一切以前无法解决的难题,在这繁华的京师里都能找到转机——这便是人们的京城之梦。
“而我住的地方,就是这种人聚集的贫民区,虽然官府并不承认这个称呼”
银璃不断地朝炉子中送风,不时还抬头看看药鼎的冒烟情况,到时间了就让白玉怜将其他药材投入。
在白玉怜投药的时候,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等着黑发少女把一切忙活完。
银璃看着那位国色天香的少女落座,炉中燃烧的柴薪依旧噼啪作响。
“然后呢?”
白玉怜转头询问银璃,银璃才接着之前的话说下去。
“人们会为了家乡老人的疾病,远方妻女的糊口而去拼搏,却没打算关心自己的健康,因为京城正规医馆的看诊费用十分昂贵。”
他们赚来的钱,本就不是为了自己。
“我就是在这个背景之下,学习起了医术,成为了这里的大夫。”
“……这么懂事的吗?”
白玉怜正要感动地摸摸银璃的头,却被她的玉指抵住了鼻尖。
“你这个大杂鱼可别误会了!我会当大夫也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银璃的身躯相较于一般的同龄人要娇小不少,所以基本干不来什么重活,要在京城里生存下去,她就必须掌握些特殊的技艺。
医术、机关、炼金的技能都是如此。
价格虽然比正规医馆要低上不少,但也能勉强糊口。
说话间,熬药的时间到了。
银璃将药渣过滤,熬好的药汤装入碗中,然后和白玉怜一起奔赴邻居家。
缓缓将药汤喂下之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孩子的体温才逐渐平稳下来。
能看见孩子不再为病痛呻吟,白玉怜也很欣慰。
回家的时候,银璃忽然倒在了自己身上,她困倦地眯着眼睛,将脑袋埋入白玉怜的怀中。
“好累……大杂鱼搬我回去睡觉……”
晨曦中的雪花飘落在银发少女的脸庞,在其上沁出美丽的印记。
“遵命,我的房东小姐。”
白玉怜听话地将少女娇柔的身躯抱起,任凭她像小猫一般蜷缩在自己怀中。
如果她是为了人们的疾病而去当的大夫,但在这个困苦的地方,又有谁会为了她的伤病而用心呢?
回家的路上,白玉怜不禁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