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华美的马车于凌晨进入了帝都。
拉车的马四蹄燃烧着烈火，模样神武不凡，步履却仓促而疲惫，带着沉沉的暮气。
皇室喜好用能够飞行的夜骐拉车，而用这种神异骏马拉车的，则是炽焰家族。
马车的主人在天亮之前进入了皇宫。
这是个中年妇女，身材矮小，容貌中下，满头华发。
她行走起来步履不稳，像是受了重伤，但仍然残存着一些霸气，使得禁军侧目而视。
今日轮值守卫皇宫的，是禁军四骑士之一的血骑士，她是皇帝的表妹。
血骑士与中年妇女微微颔首致意，心里的惊讶却宛如惊涛骇浪。
怎么几个月前出征时意气风发，短短几个月后，兵败如山倒，整个人也宛如泄了气的皮球，一副垂垂老矣的可怜模样。
法兰那群叛军，有这么厉害？
思索间，中年妇女走入了大殿，跪在皇帝脚下。
“陛下，我对不起你，上万帝国军队被我葬送在了法兰，我没脸回来……”
炽焰家族当代族长，莉娜与莉莱的母亲，也是帝国军队此次出征的统帅此刻宛如一条丧脊之犬，满脸懊悔。
皇帝早就知道了战败的情报，心里虽然震动，但也还可以接受，毕竟此次平叛的都是各领地拼凑的杂牌军。
可她没想到，炽焰家族族长会顶着这样一张司马脸，浑身气血衰败宛如风中残烛，毫无强者风范地回来。
莫非她知道自己女儿的死讯了？
皇帝连忙问道：“对方的首领是什么来头？”
“她自称是法兰王国公主，用的是王室的剑术与辉石魔法，年纪轻轻，实力……胜于我。”
“在决战之时，我施展炽焰家族禁咒，想要引发山火吞噬敌军，不料对方手持一面由月光石打造的神镜盾，反弹了大部分火焰，火舌落入我军人群中，当场损失惨重。”
“出兵的各地领主爱惜羽毛，不肯听我节制，部队当场溃败，一路逃亡。”
“我试图通过斩首敌方强者恢复士气，不料惨败……”
皇帝沉默了。
灭族的指令是她下的，黑骑士恩雅执行的，按理说应该很干净。
没想到留了漏网，当年那条小蛇，现在要吃人了！
按照严苛的帝国军规，炽焰家族族长身为败军之将，肯定是要被惩罚的。
皇帝刚刚送她的女儿去死，边境通讯不便，她应该还没收到消息。
一但知道自己的女儿以山贼的身份死去，炽焰家族一定会勃然大怒，对皇帝不满。
如此情况，皇帝自然不敢逼急了炽焰家族，只得不痛不痒地批评了几句，罚了点钱，就放对方回家去了。
希望对方识趣，不要再追究。
“暗影城，局势如何？”
皇帝颇感力不从心，兴许是上了年纪。
“莉娜在暗影城大肆屠杀了一番，但并未杀死法兰王子，而是选择返回帝都。”
“是教廷的人居中调停，教廷未经您审批，擅自派遣胡丽叶塔作为暗影城新任主教。”
“啊？”
皇帝勃然大怒，身后的王座之上荆棘肆意盛开，编织出了一道血色的图腾。
“胡丽叶塔是莉娜的教母，教廷铁了心袒护法兰王子。”
“是了，一定是战败的消息让她们相信帝国虚弱不堪的传言，想要搞点小动作了。”
“恩仁四世，既然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了……”
皇帝让人取来纸笔，写了一封信，信里没有落款，也没有地址和收信人。
……
炽焰家族族长回到家族。
“族长，您回来了。”
“族长，你怎么搞的，伤成这样？”
“听说对手很强，不碍事，平安就好……”
一众家族成员早已守候在客厅，迎接族长，只是她们的神情略有一些奇怪。
族长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没有找到想要看到的两个身影，奇怪地问道，
“莉莱去剑兰行省担任总督了，这我知道，莉娜去哪了？”
众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族长心血来潮，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她连忙问道，
“返程时通讯已经恢复，我给剑兰行省发过两道魔法通讯，可并没有得到回应……莫非莉莱出了什么事？”
族长心里咯噔了一下，看到一名家族成员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族长，您女儿莉莱已经遇害……”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什么人敢杀炽焰家族的人！”
“凶手是谁？”
一名高层面色阴沉，回答道，
“只知道莉莱死在暗影城，凶手是谁，暂时不知。”
另一名高层面有不忿之色，沉声道：
“圣尼古拉节那天，有山贼攻城，被暗影城领主处死，尸体全部被吊死在城外的木桩上，陛下的使者在那里找到了莉莱的尸体。”
族长只觉得天旋地转，被击中的伤口处开始隐隐作痛，咒文流转，令她苦不堪言。
“胡说八道，莉莱明明是去上任总督，怎么会作为山贼死去……”
族长的话语立刻戛然而止，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高层点了点头。
“我们都猜测是陛下的命令，她让莉莱假扮山贼于节日祭典攻城，任务失败后，陛下立刻撇清了关系，还给暗影城领主送去了奖赏。可怜莉莱暴尸荒野，以一个山贼的身份死去。”
族长良久没有说话，身形愈发佝偻起来。
良久，她挥了挥手，独自回到宅邸。
“我累了，要休息一下，想必莉娜去为她姐姐报仇了，等她回来之后，让她来见一见我。”
众人望着族长离去的背影，心情沉重，都有不好的预感。
当晚的后半夜，炽焰家族族长由于伤势过重，在睡梦中死去。
两天后，莉娜带着莉莱的尸骨返回帝都，为两名死者举办了正式葬礼。
当晚，教皇派遣一名红衣主教到，追授莉莱殉道圣徒的身份，并为族长主持葬礼。
随后，莉娜在炽焰家族全体成员的支持下，全票当选新任族长。
翌日，皇帝送来巨额金币，追授已故老族长勋章，并任命莉娜为掌玺官，位列内阁五名最有权势的官员之一。
莉娜不就。
一连数日，莉娜都没有再踏出家门，深居简出，谢绝了一切来客。
“非常抱歉，主教大人，炽焰家族决定放弃这一次的枢机选举。”
莉娜双眼里满是红血丝，送走了教廷的使者。
使者走后，几名高层立刻露出了不满的表情，她们虽然心中困惑，但绝不会在外人面前让自家的族长难堪，因此等教廷使者走后才发作。
“莉娜……族长，为什么要放弃枢机名额？”
“是啊莉娜，你太冲动了！我们的家族损失了两名核心人物，实力大为衰退，正需要一个枢机的位置来增加威望！”
质疑声最大的，是莉娜的小姨，按照原本的计划，族长死后，她是最有资格去圣座当枢机的那个人，可现在机会没了，这让她如何不发火。
莉娜看着家族成员七嘴八舌地争吵，只觉得力不从心。
她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专业训练，去当好一个族长，眼下只是赶鸭子上架。
但她有自己的方法让家族成员闭嘴。
莉娜拍了拍手，火舌立刻窜上了喋喋不休的小姨的眉毛上，后者立刻自己的话有点多了。
“谁是我们的敌人？”
一众高层面面相觑，有人恨声道，
“陛下！”
莉娜点了点头。
“没错，是陛下。所有贵族都在皇室和教廷之间两头下注，谋取最大利益。”
“可陛下唯独对我们不满，也许是因为我们和教廷走得有一些近了。”
“如果是其他的贵族，也许会咽下这口气，摇尾乞怜地接受陛下的施舍，从此规矩地匍匐在陛下的脚底。”
“可我们不一样。炽焰家族走到今天，靠的是绝对的力量与团结！”
莉娜目光桀骜，双臂青筋凸起。
一群高层对视了一眼，随后赞同地点头。
一个银发老妪森然道：“即使是陛下，也得付出代价！”
莉娜的小姨迟疑道：“我在禁军中颇有一些人脉，不如策反禁军，把她给……”
好几个人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啪！”
银发老妪给了莉娜的小姨一个脑瓜崩。
“胡闹！”
“我们听族长的。”
银发老妪看着莉娜，意味深长道：
“下令吧，无论你的命令会让炽焰家族再度辉煌，还是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们都会矢志不渝地执行。”
众人盯着莉娜，目光灼灼，这让她头皮发麻，心潮澎湃。
“蛰伏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接触教廷的人。我们会在关键的时候站在教廷的一方，但不是现在。”
“将家族产业向外界转移，让家族中最有天赋的年轻女性都去到各个领地与行省历练。”
“去滨海、黑山，以及……暗影城。”
“至于大部分的老人们，依然留在帝都，维持这个庞大的空壳子，震慑敌人。”
一众高层眼中闪过癫狂的复仇火焰，浑身颤抖宛如筛糠。
炽焰家族睚眦必报！
哪怕只是为了两个死人，哪怕对方是帝国最有权势的女人。
在莉娜的命令下，炽焰家族开始秘密向各领地转移。
皇帝一直派人监视炽焰家族，然而短短两天后，又一个新闻让皇帝彻底放下了疑虑，对炽焰家族放心。
两天后，莉娜突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山贼王据点，与山贼王首领瓦尼亚·风暴展开激战，声称要为姐姐报仇。
两人鏖战了一天，将两座山头夷平，方圆十里寸草不生。最后两败俱伤。瓦尼亚于弥留之际被部下救起，莉娜则坠入河流，不知所踪。
“炽焰家族废了，不必再监视，她们翻不起火花。”
皇帝得知情报之后冷笑了一声，帝都的一切都在她掌握，她自然知道莉娜的那些小动作。
“骨子里还是个小女孩。”
皇帝的心里感到轻松起来，像是收到了近期以来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本可不必有这么一个敌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