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总之当泠寒月醒来时,屋外已然昏暗,而室内仅有一盏残灯,在发出些微薄而又朦胧的光线。

其间单薄暖意,大可忽略。

泠寒月从床榻上坐起,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她甚至还以为自己没有离开南宫苍云的那处地宫,只是换了一处居室,或是囚笼罢了。

只见眼前的房间朴素淡雅,一张木床、一台书案,还有一个摆在房间中的蒲团,再零零散散地放上些许简单摆件,这就是泠寒月中落霞峰居住了多年的房间。

现在想来,她在蜀山生活了如此多的时日,却也不知道后山竟然藏着这么一个洞天秘境,而南宫苍云在不知用了何等手段从泠寒月的剑下脱身,又逃过了剑阁秘境剑阵的扑杀,在那地宫中潜心修炼多年,这才有了他一朝擒获泠寒月之事实。

那么说来,又是谁能帮他逃过一劫,又是谁知道这蜀山中藏着一个洞天秘境?

除了那剑阁的太上长老,洛千秋,还能有谁?

这么说来,那当初洛千秋力排众议,要收她为徒的答案也就水落石出了,不是为了南宫苍云出气、存心整蛊自己,还能如何?

可怜自己多年一路行来,命运却始终被把握在他人手中,如同牵丝戏中的木偶,受人摆布、不得自由。

是自己的错么?

泠寒月扪心自问道,却又很快得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不,绝不是!

这人世间的规矩,就是弱肉强食、相互厮杀争斗,修道资源仅有些许,若是人人都相互谦让,那谁能修得成大道?

是的,泠寒月,你没有做错,错的都是他们,你不过是一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他们心慈手软,留了你一命,可我不会!

若是有朝一日,南宫苍云再次落到我手里,我定要他生不如死!

这么想着,泠寒月便是连最后一点困意都消失殆尽了,她只是紧咬着银牙,情不自禁地从嘴角中泄出几个字来:

“南宫苍云,待将来我搏求翻身,我定叫你死无……”

“寒月师姐,我在呢。”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令泠寒月下意识打了个激灵,转目一视,除了满面春风的南宫苍云,还能是谁?

泠寒月实在是没想到他的出现会如此突然,好在自己先前那一番所思所想并未由口诉出,否则指不定又要被他如何蹂躏。

见泠寒月如同吓傻了一般,看着自己好半晌都吐不出一个字来,南宫苍云也是主动开口,道:

“怎么,我如约送师姐回到了落霞峰,是路上的颠簸太多,师姐不太满意?”

泠寒月摇摇头,不去接他的废话,只是道:

“现在是几时了?”

“已是卯时,”南宫苍云答道:“师姐忽然昏倒,倒是让师弟我好一番担心,想必是这一路劳累所致,恰逢饭点,想必小师妹已经做好了饭菜……”

“你又何来的小师妹?”

话至于此,泠寒月终于忍无可忍了,直言道:

“今天的表演我已经看过了,我承认你的确有几分戏弄人的把戏,我认栽,既然如此,咱俩倒不如直接把话挑明——你究竟是谁?”

“我?”南宫苍云指了指自己,满脸无辜道:“我自然是南宫苍云,你若不信,大可来验明正身。”

说罢,他就走近了泠寒月,一边走,还一边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你你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见南宫苍云此番动作,泠寒月便也霎时慌了神,连忙扯起被子盖在了自己的身上,颇有一种欲盖弥彰的意思,道:

“你敢对我做这种事情,就不怕我与你鱼死网破?”

而南宫苍云只是冷哼了一声,也不作答,只是对着泠寒月掀开了自己的上衣——

那是一大片接连的伤口,刀砍斧剁、枪刺剑刳,一切可以用来形容惨烈的词汇都可以放在他的这副躯体之上。

“那年师尊将我从剑阵里救出,替我疗伤,也治好了你留在我胸口上的那一剑。”

南宫苍云看着泠寒月,那淡漠的眼神中毫无波澜,读不出一丝扭曲的情绪。

“后来,她打算将这些伤痕从我的身上祛除,我没答应她。”

南宫苍云彻底走到了泠寒月的眼前,用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脸颊,将那团软肉揉来捏去,倒是恣意跋扈。

而后者,却并无任何反抗的举措,只是任由着南宫苍云在自己的脸上肆意妄为,默默地与他四目相对、无动于衷。

那一对异色的眸子,黛紫微红、淡若死水。

“这些伤痕,每一道都是剑阁秘境中的那一道剑阵所留下的,每一剑,都曾令我痛不欲生——当然,哪怕每一剑加在一起,也比不过你在背后刺向我的那一剑。”

来自并非手足,却胜似亲人的一剑,的确足以令任何人都感到痛不欲生,但南宫苍云未曾说出口的,却是那时泠寒月的眼神。

冰冷、残酷,仿佛一个老练的屠夫,在看着他砧板上的残肉,眼中并无任何不该有的怜惜与迟疑。

这才令他心如死木、痛贯天灵。

南宫苍云松开了捏着泠寒月脸颊的手,只是在她那娇嫩敏感的肌肤上留下了一个显眼的红印,但她却浑然不知。

泠寒月侧目,不再去看南宫苍云,而后者也只是在穿好了自己的衣服后,将一套干净的抹胸襦裙抛给了她。

“穿上这个,等会是你的接风宴,师尊和师弟师妹们都会来,你最好做些准备,别闹出了什么笑话来。”

“接风宴?”泠寒月嗤笑了一声,不知是在笑这稀里糊涂的‘接风宴’,还在笑一直以来都被玩弄于掌中的自己,“你们还没玩够么,非要来给我整上这一出?”

“玩?的确是没有玩够,”南宫苍云环顾着泠寒月的房间,却并未在这里面找到一面可以用来正衣冠的镜子,“说回刚才的问题,你问我,‘我是谁’,那么我也问你——你是谁?”

“我?”泠寒月想要将那条襦裙当场撕碎,却又怕激怒了南宫苍云,也只好这么一直提在手中,冷哼道:“我便是我,一直如此、从未变过,你若是觉得我变了,那只能说明——你从未认识过真正的我。”

在泠寒月看不见的地方,南宫苍云的拳头握起,又很快松开,只是道:

“是,在那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思考与回想——究竟是你横遭变故、性情大变,还是始终如一、藏匿极深,以至于连自小和你相伴的我,都没能分辨一二。”

“那自然是后者,”泠寒月双臂环胸,不屑答道:“你的眼光一直就那么差,不记得那年我们第一次下山执行任务?你见那路边的妇女,非要大发好人心,送水送饭,人家却把你当做了猎物——好在那时我也在,不然你非要做人家的盘中餐不可。”

也不知道是泠寒月脑子里的哪一根弦搭错了,她忽然就与南宫苍云扯起了这些陈年旧事,而后者,也在一阵忽而然的错愕后,选择了接下泠寒月的话:

“你莫说那一次的事情,彼时我们都才初学术法不久,我哪能分辨得出她是妖是魔?”

“那我又是如何分辨的?”泠寒月天生便长了一张嘴,那些刁蛮的话也是不吐不快,“分明就是你白长了一对眼睛,是非不分、忠奸不明。”

“是是是,我是非不分、忠奸不明,”南宫苍云也毫不犹豫地回怼道:“难怪,当时我会不知道,与我并肩而行的你,居然会刺出那么一剑。”

泠寒月便也一下就噎住了,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些什么话来。

南宫苍云摇摇头,只是交待着让她穿好衣服,就转身向房门外走去。

只是这一等,便等了半天,房间内除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与循环往复的怨叹,就再无其他动静。

她在做什么?南宫苍云心想,便推开了门,看见的却是不着片缕的泠寒月。

自上而下,全然无衣,南宫苍云一入眼,便是一副大好春景。

“嗯?”

他挑了挑眉毛。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