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明坐在了他那不知道坐了多久的椅子上，夜秋璃穿着护士服，站在他身边。
卡通熊一摇一摆的挤进了问诊室的房间。
噗的一声，它一屁股坐在林夜明的对面。
文芳妤站在它的身边。
林夜明深呼吸了一口气，彷佛能把焦虑和恐惧的心情从肺里全部排出来一样。
“我们就快点解决吧。”
“听你的，医生。”
林夜明翻开了记录册。
“首先跟我聊聊关于软体瘟疫...就是寄生在你身上的蜗牛的事情吧，你有意识到自己感染了吗？”
“嗯。”
奶油熊点点头，地上的小熊跳上桌去，龇牙咧嘴的看着林夜明写记录的过程。
“星耀乐园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直到上个月，有几个神神秘秘的家伙翻过大门偷偷的进来，我想，会不会就是被他们传染的。”
林夜明咬着笔头，记下了奶油熊的话。
合理，星耀乐园一般没人会去，而外来的访客确实可能是传染源。
“你的感受呢，这种病有什么感觉？”
虽然通过研究开发出了对策药，但是倘若能够在潜伏期就识别患者，对软体瘟疫的预防一定会轻松不少。
自己直到现在也并没有询问过哪怕一个患者关于病的感受，如果能得到相关的信息，相信之后也能派上用场。
“意识变得昏沉，彷佛徘徊在梦和现实之间。”
“我看到了很多不真实的幻觉。”
奶油熊扭过头，看了看文芳妤。
“我看到自己还没有被最好的朋友忘记的那段时光。”
文芳妤垂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不怪你，我好想你，谢谢你来看我。”
而奶油熊，只是用那软乎乎的手臂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林夜明记录下患者对症状的叙述：
“这么说来，你确实就是她在小时候喜欢的那只奶油熊娃娃？”
“不，并不是。”
熊摇了摇头。
“但所有的奶油熊其实都是同一只奶油熊，所以我确实也是。”
林夜明还想多问点，但想到诡异本身就是没法用逻辑理解的东西，索性也就作罢。
所有的奶油熊都是同一只奶油熊，就按他说的理解吧。
“还有什么感觉吗？”
“嗯，生了病之后，我感觉身边的世界变得可怕了，医生你可以理解吗？”
“仔细说说。”
“世界彻底被恶意包围了，那是一种没法说清的感觉。”
有时患者确实很难用简单的语言描述身体感受，林夜明也理解。
“我变得很愤怒，也很哀伤，我的意识变得越来越不清醒，而最终...我杀了人。”
奶油熊的声音里首次出现了情绪。
那是悲伤。
“我知道我病了，即使感觉意识要跌入深渊，我还是想要寻求帮助。”
“于是，我想起了关于医生您的流言，我在那个下雨的晚上来到诊所旁边看您，医生你知道吗？”
“嗯。”
收获不小。
软体瘟疫很可能可以通过活体传播，这种疾病会侵蚀病人的精神，并且切实的增加他们的攻击欲望。
面前的奶油熊，和昨天相比完全是两个存在。
林夜明并没有感受到他的侵略性。
可透过洞察之眼，这只熊的身体却猩红一片。
病还没好，也许还有蜗牛卵残留。
“从刚刚的话里来看，您对杀人是很抗拒的，不是吗？”
“嗯。”奶油熊点了点头。
“有什么理由吗，或者说你只是单纯的有道德感而已？”
...
面前的熊沉默了片刻。
“奶油熊是孩子们的朋友，是善良的森林动物，他比任何人都爱朋友。”
“每一只奶油熊，都带着这样的天赋亲吻着这世界。当初我便是如此来到这世界的。”
见林夜明的眼神里有着些许不解，文芳妤轻轻开口。
她的嗓音里隐约已经有些一些哭腔。
“这是星耀公司当初设计奶油熊的理念，希望它能成为最受欢迎最可爱最温柔的卡通吉祥物。”
“没错，奶油熊是善良的森林动物，也应该如此。”熊点了点头，补充道。
对方并没有任何想伤人的意思。
林夜明对于软体瘟疫导致的攻击性已经有了十足的信心。
“那么我们进入下一个话题吧，你能感觉到身上还有软体瘟疫的卵吗？”
熊摇了摇头。
“我没有这种感觉，我想不应该是。”
熊的问答也确实表现出了不错的理性，与软体瘟疫导致的意识模糊并不吻合。
那么，这意味着奶油熊可能染上了其他病。
林夜明的洞察之眼闪亮着红光。
在先前给血饮绯拔牙和处理已经爬的到处都是的蜗牛时，这项能力是用不上的。
而现在，看上去该使用洞察之眼的另一个能力了。
追溯患者染病的过程，分析到底是什么病。
往事稀忆。
。。。
“奶油熊，听我说，今天我在学校又被人欺负了...”
一个男孩抱着小熊如此倾诉。
奶油熊很沮丧，因为他是孩子们最好的朋友，他也应该是。
他多想去安慰一下这个孩子呀。
可惜办不到，自己动不了。
“奶油熊，我今天吃了很好吃的巧克力！”
一个女孩抱着奶油熊，发出如同风铃一样悦耳的声音。
奶油熊为自己的朋友感到高兴，那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啊。
无数个奶油熊爱着无数个孩子，无数个孩子向无数个奶油熊分享着无数的爱。
直到有一天，奶油熊被放在了角落。
男孩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不会再和自己玩了。
没关系，毕竟人总要长大嘛，奶油熊这么想着。
小孩不会永远是小孩，但永远都会有小孩的。
自己只要成为孩子最好的朋友就已经很开心了。
孩子长大了，自己只要远远守望着，为他们献上祝福就够了。
于是那只奶油熊，被永远的遗忘在了杂物间里满是尘埃的角落。
“哈哈，看看，你小时候还喜欢这么傻的娃娃。”
“妈妈，别说了嘛！”
女孩有些不满地向拿自己开玩笑的妈妈抗议。
自己已经变成“这么傻的娃娃”了啊。
但是没关系，她说的没错，毛绒娃娃本来就是给小孩子玩的，总会有孩子喜欢毛绒玩具的，这就够了。
于是，那只奶油熊被孩子的母亲丢进了垃圾桶，收破烂的老人拔了它的皮，做成了一件暖呼呼的毛毯。
没关系，自己帮助到了别人，这也很开心。
因为奶油熊是世界上最善良的森林动物，是火遍了全世界的超级IP，自从被创意设计师带到这世界以来就是这样。
可是，慢慢的...
过了多少年呢？
也许有一百年以上吧？
又或者更久，两百年？奶油熊记不住了。
孩子们不喜欢奶油熊了，因为不够有趣。
男孩子们喜欢打电脑游戏，女孩子们开始看好看的电视剧，追帅气美丽的明星。
大家刷着视频，看到了傻乎乎的奶油熊，留下了一条评论，笑话这过时的审美设计有多不堪入目。
现在是电子设备的时代，已经没有人再需要毛绒娃娃当玩具了。
毕竟，多无聊啊。
但是，没关系的。
所有的奶油熊都不难过，它们不被允许难过和伤心，奶油熊永远要把笑容留给孩子。
而且，似乎还有一个孩子喜欢奶油熊呢，就连读了高中，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毛绒娃娃。
然后在某一天，那个孩子考上大学了。
真快呀，奶油熊看着这孩子从一点点大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她离开了家去读大学，拥抱了自己有着无限可能的光明未来。
而奶茶熊则应该待在积攒着灰尘的角落，因为它应该如此。
终于，在某年深秋的某个夜晚，世界上最后一个还在乎奶油熊的人，也把奶油熊给忘记了。
所有的孩子，终于都把奶油熊给忘记了。
不，并不是孩子们把自己忘了。
是时间，自己被时间给遗忘了。
夜阑区的星耀乐园里，奶油熊们一动不动地等待着有一天能被想起来。
但这已经不可能了。
自己被时间永远忘记在了过去的光阴里。
。。。
“医生，倘若一个注定要给孩子们带来快乐的存在再也无法带来哪怕一点笑容，它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熊摇晃着脑袋。
回溯过去，林夜明却完全看不到奶油熊在什么时候染上了什么病。
只看到一段当事人已经心碎但自己却浑然不知的回忆。
不。
什么都没看见，本身就已经足够判断出是什么病了。
林夜明已经能猜出来个大概了。
林夜明掏出一把小刀：“介意我划一个口子吗？”
“没关系，医生。”
林夜明在奶油熊的布料上划开了一道口。
夜风吹拂，吹出几缕白色棉花。
但也只是几缕包在外层的棉花罢了。
深处，奶油熊的体内已经被染成了蓝色。
随着白色的棉絮都被夜风吹走，暗蓝色的棉花被静静地吹出。
这并不是什么软体瘟疫。
“医生，我怎么了，我得了什么病？”
“我很抱歉。”
林夜明低语着回答，轻轻捏住一丝蓝棉花。
“从现象诊断来看，您患上了...”
“蓝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