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了下来，时隔月余，白沅再度站在这座自己居住了三年的府邸之前，看着那两扇乌沉的实木大门，一时间，竟然有些发怔。

明明只出去了一个多月，然而，当再度回到这里的时候，却总觉得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拿下孙合，拔除了魔门的暗桩，斩杀了幽冥鬼老……

看着每一件事情都不算大，然而，这一桩桩一件件堆砌起来，回头去看，却已经将前世记忆中的那些往事，给涂抹得面目全非。

更不用说，自己还带回来了那对姐妹花。

自己……这算不算是做了好事？

这般想着，白沅却只觉得有些心虚。转过头，看向那两个看着有些怯生生的小丫头，轻轻吸了口气，露出一个安慰的温和笑容，然后伸出了手。

“蝶儿，蛾儿，这儿以后，就是你们的……家了。”

稍稍停顿了片刻，方才将那个字说出口，同时，也有些恍惚。

家——吗？

扪心自问，虽然这一世，她确实曾经决定，在这座府邸之中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然而，她是否真的，将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

还是阳关那边？

又或者，其实，她根本就没有……

温柔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一只小手轻轻地握在了她的手上。

回过神，白沅看向眼前的小丫头。

姐姐余蝶正看着她，一双大眼睛里面似乎带着点儿好奇：“夫人，你就住这里吗？”

白沅愣了一下，轻轻颔首：“是啊。我就住里面，一个唤作金竹院的院子。”

“金竹院。”

余蝶用力点着自家的小脑袋：“我们记住了，金竹院，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是吧，小蛾？”

她转过头去，看向自家的妹妹。

“嗯！”

余蛾同样点了点头。

“那就好，走吧，”

白沅静静地看着两人那仿佛确定什么一样的对话，唇畔慢慢地勾起了一抹弧度，然后伸出左手，牵上了余蛾的小手，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小丫头，走进了杨府，“跟我进去。里面很大的，进去的时候先不要乱跑，免得走丢了。”

“我们知道了。”

三人沿着府中的小径，一路进了金竹院。

“沅夫人。”

早已经等候在门口的碧烟上前行礼，随后见着了余蝶和余蛾，有些好奇：“这两位是——”

白沅笑道：“她们是我新收的徒弟，余蝶和余蛾，以后就住这儿了，你们帮着先把厢房收拾一下，让她们先住进去，晚一会儿我带她们去见秦姐姐。”

“是。”

碧烟应了一声，微微侧过身，对着余蝶和余蛾行礼，“两位小姐请随奴婢来。”

“夫人——”

两个小丫头有些迟疑地看向白沅。

白沅对她们点点头，安慰道：“嗯，你们跟着碧烟去吧，她会安排好的。我待会儿要先去门中一趟，好交卸差事。等回来了，我就带你们出去走走，认一认人，熟悉一下环境。”

此趟去灵州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回来后也确实得先去向杨玄通报一番。

“是。”

好在姐妹俩还是很听话的，她这么一说，两人就乖乖地跟着碧烟走了。

白沅去了房中，稍稍收拾了一下，便再度出门，往天河门中去了。

这一回，她连出示令牌都不需要，刚刚走到门口，守门的几位禁卫堂的弟子便相当自觉地将她迎了进去。

甚至，领头的那位，还小声地向她解释：“门主正在书房中会客。”

白沅点头致谢，脚下不停，熟门熟路地向着杨玄的书房走去。

只是，刚刚走到半路，她的脚下，却是下意识地一顿。

不远处，杨玄的书房那边，除了极为熟悉的那个男人的气息之外，竟然，还有着另外一股气息。

就是那所谓的“客人”？

虽然收敛着，但并没有刻意的隐藏，因此，她能够清晰地感应到那其中所蕴含的力量，以及所带来的压力：那是——先天宗师。

这股力量，她不算陌生。

酒狂老道。

想起这个名字，白沅下意识地闭了闭眼晴。

过往的记忆残渣，再度被情绪的浪潮搅动着，从脑海的深处翻了上来。

满头白发的老道，正无力地靠着山石，坐在泥泞的地上，一只胳膊已然消失不见，口鼻之间不断地往外溢着鲜血。

眼看着，命不久矣。

然而，他却笑得极为欢畅。

“嘿，血屠罗刹，老道的这一招怎么样?”

“这是，什么？”

白沅听见了自己困惑而烦躁的声音。

“这啊，这是道染。老道辛苦苦研究了十年，才研究出来的道染。嘿嘿，看来，是真有效、咳咳——咳咳咳……”

老道一边大笑着，一边不断地咳着鲜血，给那身早已经沾满了污泥和血迹的紫色道袍，又添上了一抹刺眼的鲜红。

没错，刺眼。

往日里让人沉醉的鲜血之色，此时此刻，看着却极为刺眼，尤其是，配上老道那狂放而得意的姿态。

然而，白沅却没有如同往常那般直接动手。

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心中似乎缺了一点什么，但具体缺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只觉得空空落落的，极为难受。

她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道染？”

“魔门有魔染，为什么咱们道门就没有道染呢？嘿……”

不知是因为自知必死，所以放开了一切，又或者确实搔到了痒处，老道着起来极为得意，甚至还勉强挺直了身体，耐心地给白沅做着解释，“天下之间，每个人都自有根性。越是天资超绝者，这根性越强，越是容不得一点儿的污秽。魔门法度虽然强横霸道，污得了道基，污得了灵昧，但根性这东西，它藏在灵昧的深处，又哪儿这么容易污了去的？”

“老道这一手，说来也很简单。就是越过魔门秽污，在灵昧上狠狠敲上一下，给你蒙昧昏沉的根性一记警钟，让它醒一醒，瞧瞧如今的你，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嘿嘿……怎么样？看见了吗？你现在的——样子？”

老道的声音仿若重锤一般，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心头。让自己心烦意乱，甚至……生出了些许的……惶恐不安？

自己现在的……样子？

下意识地低头，那光洁如镜的剑脊之上，映照出的那张面容。

阴冷而酷寒，充满了恶毒的戾气，如同一条择人欲噬的毒蛇。

如此的……妖异，以及，丑陋。

“啊——”

猛地挥剑，望空斩去，森森剑光直冲云霄。

可心绪烦乱之下，虽然看着声势煊赫，却不过虚有其表而已。

“嘿，这剑光——血屠罗刹，你可别说你是用剑的！哈哈……老道果然成了！成了啊！灵风你还说我是痴心妄想?就你这眼光，老道可是又赢了你一回！哈哈哈……”

老道放肆地大笑。

而后，随着鲜血渐渐干涸，笑声渐渐转弱，苍老的头颅慢慢低了下去，最终，寂静无声。

然而，那一记道染，却死死地印在了白沅的道基之上，在之后的日子里，一直眼随着她。

直到……

“本门之中，可没有什么白姑娘。不过白夫人嘛……倒是有那么一位。”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忽然飘进了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