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余航命不久矣她是知道的。进来的时候她第一眼就发觉,这人之前不知道受了什么诡异的伤势,透支了生命,寿命怕是没几天了。
至于欠了天河门的债务什么的,她也能理解——做生意嘛,总有个需要周转的时候。甚至,若是实在觉得为难,哪怕是看在庆隆行的面子上,她说一句话,免了也就免了。
可是突然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临终托孤……
“你为何忽然想要将女儿托付给我?哪怕……为奴为婢?”
白沅确实有些好奇:这世间,哪儿有正经的好人家愿意自家女儿为奴为婢的?
哪怕是白家……自家的父亲,最起码,也是在她身为俘虏,生死已经完全操于人手的情况下,才这般说的。
“设计小人的,乃是河东的灵秀门,为的是小人家中的一处矿脉。在小人所知晓的人中,唯有白小姐值得信任,也不会惧怕灵秀门的威胁。”
余航回答得很是坦诚。坦诚得……让白沅都有些无语。
灵秀门是河东的一个中等丹道门派,实力算不上强,只有一位后天大成的高手坐镇,但一手炼丹之术颇为出名;尤为关键的是,他们的身后,还隐隐站着河东名门——李家,那可是正经有先天宗师坐镇的豪门世家。
“你倒是不瞒着……”
“庆隆行的席东主与小人是幼年好友。这条路子亦是席东主为小人指的。临行之前,他对小人说,白小姐素来坦荡果决,信守承诺,在小姐面前,不可有任何隐瞒。”
余航终于说起了自家与庆隆行之间的关系。
“席然啊,”
白沅略略回忆了片刻,微微颔首,“我见过两次面,是个人物。”
当年的那个中年人,确实是个相当果断,也非常具有赌性的人。
只是可惜,他最后赌输了。
“对了,此回席东主亦想托小人转告小姐一句话。”
“哦?”
白沅神情一动。
余航深深吸了口气:“席东主说,能够有幸与小姐合作,他此生并不后悔。成败实乃天意,与小姐无干。”
“……不后悔吗?”
白沅微微有些失神,片刻之后,轻轻叹了口气——无论此话是真是假,能在这个时候让这位余航带来这么一句话。那席然,与余航的感情,确实相当深厚。
就冲着这句话,她怎么着也不可能拒绝眼前这个父亲的要求。
“罢了,你那家传的秘法为何,拿来给我看看。”
听闻此话,余航的面上顿时露出一抹喜色,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双手捧起。
白沅抬手一招,那本薄薄的册子,就此落入了她的手中。
《太元应化无上感应经》
字迹古拙,哪怕是用特殊材质制作的纸张,亦有些泛了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看着书的封皮,白沅并没怎么在意。
前世今生,她见过的奇功绝艺多了去了,本身就是魔主一流的世间顶尖人物,即便是几派的镇派典籍,对她而言也就如此而已。
区区一个商人奉上的功法,哪怕名字有些唬人,又能如何——她愿意接过来,仅仅只是为了表明一个态度。
随手翻开,目光漫不经心地在内中的文字上瞟过。
然后,全身如同过了电一般,整个人立刻就僵住了。
嗯.....好吧,或许是看错了。
白沅勉强控制住呼吸,缓缓抬手,翻过一页。
然后,她合上了书本,闭上眼睛,将刚刚看过的内容在脑中细细过了三遍。只觉得,自家面上的肌肉,不自觉地在抽动着,费了很大的力气,方才能够保持住那淡然的表情。
自己的运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前世的时候,她已经确定了自己非酋的身份——不知道是不是与主角作对的缘故,她的运气一向很差。那些所谓的机缘,什么丹药,什么秘籍,什么秘宝,但凡有一线可能旁落,那就绝对不会落在她的手上。
所以,她早就已经学会了万事靠自己。
一直到今天。
某一个刹那,她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两辈子的运气,都用在了这一刻。
以她的眼光,仅仅两页的内容,自是便能够确认,这《太元应化无上感应经》,乃是一门极为精妙的推衍妙法。
世间之法千千万,除了武道之外,道术、佛法、神道、阵法、符箓等等等等,各有千秋,各擅胜场,在诸天万界中,自有大放光彩之处。
然而即便如此,推衍妙法,也是其中最为特殊的那一类。
这类妙法不能用于争斗,不能用来修行,甚至,不是普通武者乃至寻常先天宗师能解读的。它的唯一作用,便是用来感应诸天世界法则,从而帮助推演、调整、修正自家功法,与世界底层的法度相契合,使得修行更加顺畅,能够发挥出更大的力量。
换句话说,它不是给普通武者修行用的,而是天生就是为魔主、大宗师一级的存在所准备的无上秘典。若是落入一方霸主手中,便是未来能够依此跨越诸界,征战诸天的保证。
六天鬼狱之所以在诸天万界之中臭名昭著,除了本身因为世界特异,能够随着浊海改道,通往各处世界劫掠征伐之外,那赤天鬼王手中有着一本名为《大梵通幽秘典》的推演妙法,能够根据世界的不同相应地调整功法运转,使其信众及麾下鬼军不受世界法度差别影响,始终发挥出全盛战力,亦是一桩重要的缘故。
至少,在白沅的眼中,这是一门足以与世间任何大宗镇派典籍相媲美的功法。
白沅睁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这门功法,你家是从何得来的?”
余航回答得很流利,显然是事先准备过了:“小人家中祖上有人乃是太玄门看守典籍的弟子,后来太玄门遭了魔劫,那位弟子携此功法侥幸得以逃脱,却受了重伤,很快就匆匆离世,去世前曾言,这门功法哪怕在太玄门中亦是极为珍贵,让家中好好保存,留待将来。”
“小人家中亦曾有祖先试图发掘其中奥秘,又或者拿出几页寻高人解读,却都不知所云,认为是疯言呓语,久而久之便束之高阁。”
竟然是太玄门中的功法,那就难怪了——白沅恍然。
太玄门,曾是千载之前中土神州的道门魁首,天下霸主,宗门立于那华阳山中。最为鼎盛之时,号称集三千道众,于峰顶之上立九霄神庭,俯视凡尘,连天子即位都得麻衣草履,徒步去华阳山上香,祭祀诸天众神,得掌教首肯,方才能坐稳帝位。
可惜,千古霸业,终有竟时。千载之前,中土最大的一次魔劫爆发,域内域外五大魔主会于华阳峰顶,加上内魔生乱,一场大战之后,九霄神庭自华阳峰顶坠入万丈深渊,偌大宗门毁于一旦。只剩下那华阳山中残存的宗门遗址,方才依稀能够分辨出昔日的荣光——哪怕是那一处残骸,在如今的神州之中,依然属于禁地。内中禁制陷阱无数,魔物幽魂无穷,莫说等闲武者,便是先天宗师入内,亦多有于死于非命者。十余载后,秦晚照以先天之身设伏,于此地全灭极渊魔主麾下的寒狱魔俑,重创极渊魔主,传说中便是借助了当年的太玄封禁之阵。
千年以来,世间时常有太玄秘典又或者遗宝出世的传闻,不过大多为伪作甚至是以此设下的陷阱,偶有一本真迹,定然会引来一片腥风血雨。
未曾料想,今日居然有一本落在了自家手上。
白沅轻轻抚摸着古旧的书册,抬眼看向余航:
“你可知道,仅仅只要献上这门功法,你的一应请求,我天河门,都可应下。”
“欠债什么的,都是小事,哪怕外边欠了十万两银子,我亦可上禀门主,帮你还了。护得你一双女儿周全之类,更是不在话下。"
“竟然……如此?”
余航稍稍愣了一下,然后回过神来,苦笑一声,又俯身行礼,“多谢白夫人直言相告。只是敢问,不知凭此秘籍,可否请天河门出动,平灭那灵秀门?”
“……呃。”
白沅一时卡了壳。
放在二十年后,为了这门功法,不要说区区一个灵秀门,就是河东李家,杨玄那厮多半说灭也就灭了。
可放在如今……杨玄的境界够不够,能不能感悟出这门功法的真正妙处,能不能明白它的重要程度,还未可知。更何况,如今的天河门,也远不是后来的那个天河门。
“我可以去向门主尽力劝说,但能不能成,还得看门主的意思。”
故而,白沅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杨玄素来心机深沉,对她又不怎么信任,能不能说得动,她还真没有十分的把握。
“……那便算了吧。”
余航稍稍思索了片刻,最终缓缓摇头,“小人还是觉得,白小姐更加值得信任。由白小姐收留小女二人,小人才能放心。”
“是吗。”
白沅感慨了一声,没有再多劝说。
“而且,小人亦有着一份私心。”
见着白沅的模样,余航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向白沅,目光之中微微闪动,“小人此功是单独赠给小姐。自是希望这门功法此后就由小姐自己保存,莫要送入天河门中。”
"……这是为何?"
白沅愕然,却见余航的拳头握紧,声音之中有着几分恨意:“小人一家落入如今的境况,虽有奸人作祟,亦是小人自己贪心,但天河门亦是难逃其责。小人相信小姐,也相信小姐定会抚养小女长大,但……让此功就此流入天河门,小人,是不甘心的。”
“……好吧,我知道了。”
白沅与他对视,最终,轻轻摇头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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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只有这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