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鱼,半个肘子,再加上零零散散收集在一起的半坛酒,就是张京哲和沈辞的晚饭了。

张京哲给沈辞倒酒的时候,沈辞正瞅着那半个肘子皱眉,琢磨着这般吃法,估计要不了多久,自己的腰围就要大上一圈儿了。

“肘子可是好东西,听说可以美容养颜。”张京哲笑道。

沈辞默然不语。

张京哲端起酒杯,“来,先走一个。我记得,咱们夫妻还没有碰过杯呢。”

沈辞感觉“咱们夫妻”的说法,竟是有些刺耳。据说,凡觉言之刺耳,必是戳于痛点。“咱们夫妻”是沈辞一直不愿接受的事实。看了一眼张京哲那张虽然五官还算端正,但却毫无气质神韵,甚至还略带谄媚的模样,想起他各种卑劣的行径,沈辞心中便是一阵阵凄苦。不过,或是出于礼貌,她还是端起了酒杯,与张京哲的酒杯轻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酒味驳杂不纯,十分不美。

“啧哈,好酒。”张京哲拿起筷子夹菜,“我最好这种酒了,跟大杂烩的菜一样,什么味儿都有,特别的回味无穷。”

这番话,沈辞是极为不认同的。不过,她是个有修养的人,并未出言讥讽,甚至没有搭腔。她不知道该跟张京哲说些什么,直到看到了张京哲的坐姿,才找到了话题。“为何非要这样坐呢?双腿稍稍收拢一些,坐直了身子不好吗?”

张京哲有些讪讪,“又没有外人。”

“人当自律,不该因有没有外人在场而有所改变。”

“好吧。”张京哲今日有求于人,所以虽然不满,却还是忍住了辩解的念头。

沈辞也是饿了,拿起筷子,看着面前两个菜,夹了一口鱼。

“肘子好吃。”

“食不言。”

“你……”张京哲翻了翻白眼,“什么‘食不言’。之前跟黄杰等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你也没少说话。我看呀,你就是不想搭理我。”

沈辞不吱声,算是默认了。

“读书人也这么没礼貌的吗?把我脚夹伤了,竟然也不道歉。”张京哲说道。

沈辞一怔,面露愧色,道:“夹伤了你的脚,是我不对。只是……你若不非要进屋,如何能伤了?”

“我是你丈夫,同床共枕是应有之义。”张京哲很生气地灌了一口酒。“这是你作为妻子的义务!”

“我说了我近日身体不适。”

“嘁!你当自己是平常女子吗?每月里总有那么几日身体不适?”

“你……”沈辞气的脸色通红。

易女不是平常女子,无法生子,亦无月事。

张京哲苦着脸,又道:“再说了,你身体不适也不要紧啊,我又没说要与你行.房。我昨天便跟你说过了,那西配房里,有颗人头,不仅会睁眼,还会笑……”

“哼。”沈辞哼笑了一声。

“真的!”

“我信了。”

张京哲捏了一下眼角,“这样,我在你房间里打地铺,不上你床,行不行?”

沈辞冷笑,说道:“我虽非花花公子,却也不是不知男子的路数。你先拿怪事吓我,说只是打地铺,半夜里必然要再找借口上我床。”

“我不是那样的人。”

“嗯,我信了。”

“我……”张京哲发现自己特别生气,尽管沈辞并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但连着两句“我信了”,竟是让人莫名动怒。闷哼一声,张京哲继续喝酒,琢磨着等会儿要不要直接对沈辞动粗算了。跟她商量什么?自己又不擅言辞,显然是说不过她的。白月光说的没错,有时候啊,简单粗暴是最实用的。

真烦!

张京哲忍不住抱怨,“若是白月光在家,我才懒得找你帮忙。”他相信,不管那人头有什么古怪,一定是惧怕白月光的。不然为何偏偏白月光离家,那人头才敢作祟?

沈辞却是误会了。

想到白月光在家时主卧里传来的各种扰人清静的声响,皱了皱眉,说道:“那你就忍一忍,等她回来好了。”

“忍……这是忍不忍的事儿吗?”张京哲又想到了那颗人头和那张诡谲的笑脸,端着酒杯的手哆嗦了一下,酒洒了一半。恶狠狠灌一口酒,再满上。

沈辞看到张京哲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脸上的嫌弃又多了一分。

大哥沈贺喜欢喝酒,每每醉得不省人事,父母总是气得够呛。如今自己嫁了人,丈夫竟然也是个酒鬼。再看家徒四壁,沈辞心中愈发惆怅,干脆也续了一杯酒。

张京哲瞅了一眼沈辞饮酒之后湿润的双唇,心中陡然冒出了一个邪念:孤男寡女畅饮大醉之后,会如何?

只是,这个念头还没有继续延伸下去,沈辞就站了起来。“你慢慢吃吧,我睡了。”

“诶?你也没吃几口……”张京哲话未说完,便被沈辞带上的房门给噎回了肚子里。然后,便听到了栓门声。

张京哲耷拉着媚眼,心中十分烦躁。

斜了一眼门外的西配房处,院子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反而更瘆人。

“沈辞,你……”张京哲想要再争取一下,可想到沈辞的冷漠和眼神里那虽不明显却又切实存在的鄙夷,又咬咬牙,忍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跟一个女子求助,还是个嫌弃自己的女子,实在是太窝囊了!

不就是一颗人头吗!

只会吓人罢了!

没有什么好怕的!

张京哲给自己鼓着劲儿,一杯一杯地灌着酒。

他的酒量是不错,可却喝不了快酒。

灌得太快,竟是感觉有点儿晕乎乎的了。

大概是因为酒的麻痹,张京哲心中的惧怕少了,并且开始慢慢地变得阴暗起来。他恶狠狠地臆想着如何收拾沈辞,曾经因为沈辞帮过自己而有过的欣赏和尊重,早已荡然无存。

越想,越是冲动。

还有些憋屈。

自己的媳妇,竟然连睡一下都不行!

太窝囊了!

混到这份上,还当什么堂倌儿啊,不如去九千岁手底下做事算了!

不行!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今天必须把沈辞给拿下不可!

张京哲喝完了最后一杯酒,晃晃悠悠起身,走到沈辞的房间门口,刚想叫门,又觉得不妥。

喝多了酒耍酒疯吗?

不好不好。

张京哲在听风楼中见多了那种借酒发疯的人,一个个的,看着何其愚蠢。

他不想做那种蠢货。

于是,他甩了甩脑袋,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脑子里胡思乱想一阵儿,也便沉沉睡去。

这一晚,张京哲又做噩梦了。

浑身上下被冷汗湿透,想要醒来,却睁不开眼,甚至动弹不得。呼吸有些不顺畅,呼出的气体好似是碰到了什么,又被弹了回来。

张京哲知道,有什么东西就在自己的脸前。

很可能就是那颗人头!

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那张诡笑的脸。

恐惧犹如滔天巨浪,一浪接着一浪地袭来。

终于,张京哲怒了。

人的情绪就是这样,不论是喜怒哀乐,一旦到了极致,就会尽数变成愤怒。

张京哲的拳头紧攥着,浑身开始战栗。突然,他挣脱了束缚,狠狠的往自己面前挥出了一拳。随后,彻底醒来。

这一拳,什么也没打到。

房间里什么也没有。

张京哲坐起身子,靠着墙,盯着眼前已经有些微微亮的房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窗外有些发白,天应该是快要亮了。

“你娘的!”张京哲愤怒的低声咒骂了一句。

疲惫的躺下,想要再补个觉,却是睡不着了。

又熬了半个时辰,张京哲听到了西间开门的声音。

应该是沈辞起床了。

张京哲也没了心思再躺着,便也起床,走出了房间。

看着水井边洗漱的沈辞,想到昨晚的“交流”,以及沈辞被白月光陷害,又被自己破了身子,最后不得已嫁给自己的事情,张京哲不禁苦笑。

她被自己的女人害得如此凄惨,自己竟然还有脸跟她说什么“妻子的义务”,甚至恶毒地意淫她,当真是无耻啊。

又想到沈辞三年前曾经仗义执言的帮自己解决了麻烦。

唉。

自己的良心……

大概是被狗吃了。

这段婚姻,本就不该发生。

都是白月光那个小毒妇干的好事儿。

若非是她,沈辞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了。

所以,一切责任都在白月光。

与自己无关。

甚至,自己也是受害者。

水井边,正在洗漱的沈辞发现张京哲一直盯着自己,有些羞怒,随即背过了身去。又取来水盆,往里面倒了水,认真地洗脸。

张京哲看着沈辞的背影,视线渐渐下移。好似是压在心底的一捆干柴忽然遇到了明火,竟是陡然有种走过去拍一巴掌的冲动。遭受了一晚上精神折磨的张京哲,脑子一热,竟是真的这么干了。

沈辞猛地一挺身子,转身,后退。一张水淋淋的俏脸上,满是愤怒。

“快点儿洗,等会儿跟我一起出去吃包子。”张京哲厚着脸皮若无其事地走向茅房。

他心虚的不敢回头。

待进了茅房,竟是惭愧的涨红了脸。

自己以前多老实一人啊,怎么就变成了流氓?一定是跟白月光那个死变态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近墨者黑,古人诚不我欺啊。

待收拾一番,夫妻二人结伴离家。

沈辞抱着胳膊,脸色铁青,显然还在对张京哲刚才的流氓行为耿耿于怀。张京哲心下了然,狡辩道:“还生气呢?夫妻之间的情趣而已,至于吗?”

沈辞瞪了张京哲一眼,看到他走路时仍是一瘸一拐的样子。之前还有些愧疚,如今满脑子只有两个字:活该!

也难怪沈辞生气。

毕竟,拍屁股这种事儿,有感情了,才叫情趣;没感情嘛,就是耍流氓。

一个能偷看女子洗澡的流氓,会手贱的占自己便宜,也不意外吧。

沈辞如此想着,又记起之前打算教张京哲读书学礼来着,竟是忘了。

“我家……我娘家有不少藏书。”沈辞说道:“回头我去取来几本,你抽空看一看。”

“啊……这……闲书还行,生僻字不多。”张京哲很有自知之明,“那些圣贤文章,我可看不了,字儿都认不全啊。”

“认不了的记下来,回头问我。”沈辞说道。“人不学不知义,书是一定要看的。”说着,看到了一旁经过的一家人。

男人佝偻着背,努力拉着板车。板车上堆满了干柴,看着像是要进城卖掉。女人跟在板车后面,帮忙推车。还有个半大孩子,也学着女人的样子,一边推着车,一边说着想吃大肉包子的话。

女人责怪道:“吃啥大肉包子,吃多了容易长胖。”

男人累得满头大汗,笑着说道:“孩子想吃,就给他买一个好了。”

这一家人虽然拉着板车,却还是比腿脚不便的张京哲走得更快,渐渐地把张京哲和沈辞甩在了后面。

张京哲注意到沈辞的视线所及,颇有些自豪的说道:“这一车干柴,便是卖了高价,也抵不上我半天的工钱。”

沈辞看了看张京哲,原本有些冷漠的表情,竟是缓和了一些,说道:“你厉害。”

“呵,还好。”

沈辞又看向那渐行渐远的一家人,眼神中竟是闪过一抹羡慕。

“放心,我不会让你吃这般苦的。”张京哲自信满满地说道:“咱家是穷了些,却也不至于这样。”

沈辞轻轻摇头,却未说话。

她自幼没有缺过钱,所以从未把心思放在银钱之上。即便是现在有些穷困了,也并不在意银钱多少。在她看来,一家人其乐融融,即便是穷困一些,辛苦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注意到,那个女人在跟男人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两人一定很恩爱。

曾几何时,自己也曾经幻想过,将来寻一个钟爱的女子,幸福地过完一生……

一切犹如梦幻泡影,在自己成为易女的那一刻,彻底的破碎了。

易女有“夺阳”之讹传,还不能生育。

注定了会一生凄苦。

“想什么呢?”张京哲问。

“没什么。”沈辞不想说话。

张京哲瞥了一眼沈辞那清冷的容颜,有些不爽,干脆也闭嘴不言。终于到了包子铺,张京哲要了早饭,与沈辞面对面坐下,一言不发地吃饭。

吃过饭,张京哲去听风楼,沈辞则去了沈府。

连着三个晚上都没有休息好的张京哲,一直打瞌睡。因为精神不佳,还差点儿把汤水洒在客人身上。熬到过了晌午,正想小憩片刻,马钱喊他,说是楼下有人找。

张京哲下了楼,看到了身穿黑衣,俏生生的站在柜台前等待的白月光。

“夫君,我回来了。”白月光冲着张京哲微微欠身。

“哈……咳……回来啦。”张京哲脸上绽放了笑容,“上哪去了,耽误好几天。”看到白月光,他是发自肺腑的高兴。因为白月光既然回来了,那人头定然会老实下来。

白月光脸上的笑容却僵硬了下来。

她看着张京哲一瘸一拐的走到自己面前,沉声问道:“脚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没有,就是崴了一下。”张京哲说道。

白月光拉着张京哲在椅子上坐下,一点儿也不嫌弃地帮张京哲脱了鞋袜,看着有些红肿的脚面,捏了捏。

“嘶……”张京哲疼的抽了一口凉气。

白月光直接放出一缕煞气,检查一番,黑着脸说道:“崴脚?能把脚崴得骨裂了,也是本事。”显然,她不信张京哲说的“崴脚”之言。

“咳,不碍事的。”张京哲说道。

“能休养一下,自然是不碍事。”白月光又帮张京哲穿好鞋袜,然后不由分说,竟是直接将他背了起来。“走,回家养着。”

“哎哎哎,不用,我……”张京哲发现白月光根本不理自己,只是背着自己径直出门,一时间,竟是鼻子一酸,差点儿落泪。他深吸一口气,回头冲着柜台后的周先生喊道:“周先生,我告个假。”

白月光虽然看似柔弱,但到底是习武之人,内劲深厚,背着张京哲这样一个大男人赶路,竟是举重若轻。

“唉,我能走的。”发现路人纷纷侧目,张京哲涨红了脸。毕竟,堂堂七尺男儿,被一个女子当街背着走,着实害臊。

白月光哼一声,说道:“到底是谁伤得你?”

“嗐,我……我这……”张京哲琢磨着回头白月光一问沈辞,也会知道真相,干脆老实交代,“好吧,是被沈辞夹伤的。”

白月光有些意外,脱口问道:“竟然用脚?你们玩儿的可真……嘶,那也不能夹得骨裂了呀!”

张京哲有点儿发懵,没明白白月光说的是什么意思,细一思量,恍悟道:“我去!你胡扯什么呢!是被门夹伤的!门!”

白月光眨巴了一下眼睛,“哈!门啊,我当是……嗯?我不在家,沈辞欺负你了?”

“这事儿……咳,先不说这个。”张京哲知道轻重缓急,岔开话题,把那人头的事情跟白月光说了,包括之前被人头喷了一口煞气的事情。

白月光柳眉紧蹙,一言不发。

张京哲发现白月光神色不对,小心地问道:“问题很严重吗?”

“嗯。”

“那人头是……”

“我师父。”

“会怎么样?”或许是错觉,张京哲感觉身上有些不舒服,“我会死吗?”

白月光没有回答,反问道:“沈辞不跟你同房?”

“这事儿,难道比你师父的人头更重要吗?”

“都很重要。”白月光咧嘴笑了,“既然我师父活了过来……夫君,你有福了。”

张京哲听着白月光的淫邪腔调,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他咬着牙,铿锵有力地说道:“我对令师的人头没兴趣!”

“你想什么呢!真是个变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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