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许诺躺在床上，双手抱着小熊玩偶，澄净瞳仁顺着陆离离去的方向，望着窗外。
在午后的阳光中，吵闹的蝉鸣声也像是慵懒的催眠曲般，听得人昏昏欲睡。
少女仍旧像往日那般守着久候之人，在梦乡中牵着他宽厚有力的手，梦呓甜蜜。
“阿离……”
到花店时，透明的玻璃墙外已是雨的世界，层层水雾弥漫，遮住视线，宛如倒挂的船。
陆离一整天的工作都心不在焉，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跟花店的老板开口。
再过几天，自己就要去江北上大学里，届时……
盯着面前五颜六色的花朵，花店里，招财猫乐此不疲地摇着爪子。
不知觉间，整个世界都已渐渐黯淡下来。
陆离到底没能开口，毕竟当初应聘时，对方说过不要暑期工，只收长期兼职。
“怎么，都六点了，还不走，再待下去我可不会给你多发钱的。”
像是看出了陆离心中的怅惘，老板故意拍了拍陆离的肩膀，笑着打趣。
“还是说，有什么心事？”
“我……”
望着男人和善的目光，陆离犹豫片刻，紧抿的嘴唇最终缓缓松开。
“其实……”
走出花店时，细密的雨珠仍是一颗颗地相连，下得那么持久，简直是从地面上往上生长。
朦胧的雨中，陆离独自走在街上，手里握着老板新送的伞。
雨水砸落伞面，引起一片沙沙声，世界逐渐也变得模糊。
人们常说看一样东西不能凑得太近，半深半浅才是刚刚好。
江夏的黑暗中遍地丛生着琉璃树，微白的蓬蒿，是雨的森林。
“哦，这样啊，没关系的。我在江北那边也有分店，到时候你可以一边上学一边去那儿兼职。”
当时，花店的老板是这么跟陆离说的。
……
回家之前，陆离特地到糖果店买了好多许诺喜欢吃的糖果，还买了她一直嚷嚷着想要的洋娃娃。
可一直到提着袋子站在门前，陆离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向少女坦白一切，坦白自己即将离开她的现实。
“咔擦。”
一声脆响过后，门开了，从中蹦出一个穿着睡裙的少女，比欢腾的电视机声更先扑到陆离眼前。
“当当当！欢迎回家！”
“我，我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陆离终于迟钝地发现许诺手里举着的画。
与画中少年洋溢着开心的笑不同，陆离此刻的笑容显得十分勉强，略带一点苦涩。
“哇，是诺诺最喜欢的娃娃，还有糖果！”
言落，少女迫不及待接过陆离手中的购物袋，灵眸之中尽是喜悦与幸福。
“诺诺，阿离拜托你一件事情好不好？”
看着沉浸在自己小世界中的许诺，陆离突然开口说道。
“嗯，好~”许诺不假思索应道。
她当然不会拒绝，也理所当然地不会知道，自己最亲爱的弟弟接下来将说出一番令她多么难过的话。
“过几天，阿离要去江北上大学了，离江夏有点远，所以只能在周末抽空过来看你，也没办法照顾你了。那这段时间，诺诺就去姨婆家住，好不好？”
许诺那天穿着一件青白色薄绸睡裙，给陆离那双墨玉般的瞳仁一看，只觉得她的手臂像热腾腾的牛奶似的，从青白色的壶里倒了出来， 管也管不住，整个的自己全泼出来了。
少女是那样的难过，以至于无理取闹地向陆离挥舞粉拳，哭得声泪俱下，娇哼着乞求陆离不要抛下自己。
那天晚上，陆离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的绝情，拒绝了许诺的哀求，一次又一次。
于是，在少女那墨染的眉毛与睫毛底下，那双剔透纯净的眼像风吹过的早稻田，露出稻子下的水的青光，只转瞬即逝的一闪，终于暗了下去了。
次日晨起时，许诺赌气似地不愿搭理陆离，而后者也没有要强求原谅的意思，只默默将一切准备妥当。
“要好好吃饭，吃完饭把盘子杯子放在水槽里，知道吗？”
“不吃，不放！”
许诺娇蛮地扭过脑袋，两边粉嫩的腮帮子气得鼓鼓的，让人莫名生出上前捏一下的冲动。
可陆离到底忍住冲动，收拾心情走到少女面前缓缓蹲下。
“听话，阿离晚上回家带你去看熊出没最新的电影，好不好？”
“不好！”
许诺仍是紧咬着娇唇，只是声音中难免有了几分动摇。
“那我们去游乐园，好不好？”
“不好！”
“那我们……”
“不好不好不好！诺诺只要阿离一直陪着我，一直一直！”
闻言，陆离的心仿佛滞了一分，跳动得越发困难。
每当看见少女纯真漂亮的脸蛋，他不禁要反思自己，是否他的确太过自私。
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出门前，陆离轻轻捋了捋许诺凌乱的头发，后者出奇地没有抵触。
“姐姐不吃的话，也没要关系，阿离回来再热一热就好了……”
“嘭。”
门轻轻地关上了，陆离靠在门上，聆听着屋内微弱的哽咽声，一时间竟难以迈开脚步。
……
临近秋天的时候，白昼逐渐越来越短，陆离回家的路上再也不是白云与碧空，盏盏灯火陆续点亮，将他的影子渐渐拉长。
一路上，陆离的脑子里都回荡着少女的啜泣声。
倘若今晚少女继续向自己撒娇，提出过分的要求，他也许真的会忍不住同意。
毕竟外婆在世时，尚且不忍心让姐姐掉一滴眼泪，而自己却……
失神间，家门已近在咫尺，可这一次陆离却久久未能做好上楼的准备。
手中的花，枝茎已被捏得近乎枯萎。
“咔擦。”
“我回来了……”
不出意外的，陆离听不到许诺那句熟悉的“欢迎回家”，也见不到那明媚开心的笑颜。
可是，当他轻轻走到少女的房间时，却发现此刻的许诺，正埋着头，聚精会神地捏着铅笔，描绘一副全新的画作。
画里的女孩，正高高踮起脚尖，翘首盼着背书包的男孩早点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