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阳门约定的地方,是在武州城的西边,一间铁匠铺后边,略有些偏僻的院子中。

此时的日头已经有些偏西,洒落的光芒之中便染上了几分昏黄。

果然,还是上午的阳光好,蓬勃的朝气让人心情愉悦,到了傍晚,就未免太过萧索了。

白沅抬头望天,自顾自地发出感慨,完全将身旁绿衣女子的喋喋不休忽略了过去。

"……五夫人,您看咱们这刀——"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回过神来,听见了这一句。

"刀?"

白沅哑然失笑,脚下忽的一停,藕臂探出,从绿衣女子旁边站着的壮汉手中轻轻一抽。

“呛啷——”

一把原本藏在鞘中的长刀,就此被抽了出来。

手腕微微转动,锋锐的刃口,在阳光下反射着森然寒光。

"这刀的料子还算不错,就是刀身太脆了,以十锻的水平而言,不过中等而已。"

盯着刀身上的锤锻纹路看了片刻,白沅有些随意地评价着,也不见动作,只是手臂轻轻一抖。

“叮叮当当!”

精铁所锻的刀身,瞬间四分五裂,散落了一地,只留下了光秃秃的一只刀柄。

绿衣女子张大了嘴巴,整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

白沅也不去理会她的反应,随手将刀柄抛回中年汉子的怀里,继续往前行去。

就在踏出院落门口的时候,忽然,一阵粗鄙的叫嚣声,从对面地街角处传来。

白沅微微侧头。

"给我打!"

"打到这个野种求饶!"

"不肯求饶?把这个野种屎给打出来!"

不过是街头巷尾常见的斗殴罢了。

几个城中的恶少年,正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肆意辱骂、踢打。

少年的全身都沾满了泥土,却只是双手抱头,身体蜷缩,一声不吭,任凭几个少年的殴打。他的面上污迹斑斑,只睁着一双黑色的眸子,冷冷地盯着人群之外的街道。

白沅就这么定地看着,似乎入了神。

恰在这个时候,绿衣女子及一众随从,终于从后面匆匆赶了上来。

“五夫人,您看——”

绿衣女子腆着笑脸,还想再说些什么,对面恰好又是一阵喧哗,将她的话给打断了。

“弄狗屎来!”

当中为首的一个恶少年似乎嫌弃打得不过瘾,意犹未尽地嚷了起来,“打不出屎来,老子要让他吃屎!”

旁边的帮闲一起哈哈大笑:“好极!好极!还是翟老大有点子!”

“这就去寻坨狗屎去!”

更有人起哄:“不用麻烦,现拉的可不可以?保证新鲜,热气腾腾!”

一边说着,有人当场就要解开裤子。

如此荒唐不堪的场景,就这么毫无遮掩地展现在贵客的眼前,绿衣女子顿时为之一窒,一口气堵在了胸口里,直憋得满脸血红。

“何人如此大胆!”

旁边的跟着的汉子更是一脸铁青。贵客当前,他如何敢让这幕场景真的上演?当即便暴喝一声,冲上前去,一记铁拳挥出,正正砸在那个正在解开腰带的混混脑袋上。

场中登时就开了个染酱铺,红的,白的,黄的,四处飞溅。

带着腾腾的热气,溅了周围人一脸。

见得此景,几名恶少年先是猛地一呆,随即反应过来,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发一声喊,便要四散而逃。

只是,哪儿还来得及?

几名铁阳帮众冲了上去,一人一刀,尽皆剁翻在地。

场面终于清净了下来。

唯一不好的,就是未免太过惨烈了些。

砍了几个泼皮无赖而已,对于铁阳门来说自是算不得什么,只是……

绿衣女子惴惴不安地看向自家眼前那位白衣少妇。

“五夫人——”

“有铁骨丹吗?”

白沅忽然开口。

“铁骨丹?”

绿衣女子有些愣住——这种丹药她倒是知道,但怎么这个时候……

“小人记得门中有,这就给您取来。”

她身边的壮汉倒是反应神速,立刻拉了一个下人,吩咐了几句。

很快,那个下人就拿了一个瓷瓶过来了。

见着那颇有几分粗糙的白瓷瓶身,壮汉眼睛一瞪,正要开骂,却不防白沅伸手一招,那瓷瓶便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她的手中。

壮汉一肚子的火顿时就给堵在了喉咙口,差点儿岔了气。

白沅慢慢地向前走着,一直走到了场中唯一还剩下的那个少年身边,轻轻蹲了下来,丝毫没去管自家的白色裙琚就这么沾染上了尘埃。

“给。”

她向着少年伸出手,光洁如玉的手掌中,托着那只完全和她身份不符的瓷瓶。

少年并没有去接,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向白沅,那张沾满泥灰的脸上,满是警惕之色。

白沅不以为忤,反而很是好脾气地笑笑。

“这里面是三枚铁骨丹,吃下一颗,就能让你一刻钟内铜皮铁骨,力大无穷,下次再碰上坏人,你就有自保之力了。”

“……”

少年盯着白沅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看那个瓷瓶,慢慢地探出手。

然而,指尖刚刚碰到瓷瓶的时候,却又像是被烫着了一般,又缩了回去。

“这瓶药,很贵吧?”

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还带着些变声期的公鸭嗓音。

“对于我,不贵;”

白沅想了想,很是认真地回答,“但是对于你来说,很贵。”

“多少钱?”

少年追问。

白沅没有隐瞒:“这是黑骨门的丹药,放在外面卖,约摸五两银子。我去买的话,大概……不要钱?”

这年月,一两银子大约能换一千文钱,而通常而言,四五文钱就能买上一斤米,足够常人一日填饱肚皮了。

少年闭口不言,眼睛却死死地看着那只白色瓷瓶。

白沅同样也不出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又过了片刻,少年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破有些艰难地再度开了口:“倘若,我不要这丹药,能……换成银子吗?”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半扭过头去,似是不敢看向眼前的女子。

白沅却一点都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意外,挑了挑好看的眉毛,很有耐心地问道:“哦?为什么?”

“有了这笔银子,我就能去学功夫了!”

少年握紧了拳头,漆黑的眸子中,似乎燃烧着火焰:“丹药再好,也只能帮我挡三次,但是,若是我能学好功夫,以后就不需要再怕坏人了!”

“可是,坏人也会练武功的。”

白沅眨了眨眼睛。

“那我就学得比他们更勤奋,更刻苦!”

少年的头昂了起来,“我将来,肯定比他们厉害!”

“很有志气嘛!”

白沅忽的笑了起来,手腕一翻,手掌之中,除了那瓷瓶之外,又多了两片金叶子。

金叶子上满是精美的纹路,在夕阳下,发出动人心魄的光芒。

“都给你了。”

她伸出洁白的左手,拉住少年肮脏的手掌,将瓷瓶和金叶子塞了进去,“去吧,日后若是有所成就,莫忘了今天说过的话。”

然后,也不等少年有所回应,已经站了起来,转过身,向着绿衣女子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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