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前世那么多年暗无天日的魔修生活后,白沅觉得,自己还是更加喜欢晒太阳。
在风和日丽的天气里,在亲手编成的藤椅上舒舒服服地躺着,细细感受着明媚的阳光洒落在肌肤上的温暖。
四肢百骸都是暖洋洋的,当真是无上的享受。
白沅眯着眼,只觉得,似有几分睡意袭来。
或许,这本身,就是一场梦也说不定——一场在临终前,让她走得不那么痛苦的美梦。
说不定哪一天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百无聊赖地想着。
当然,也可能并不是一场梦。
毕竟,她已经记不清,这是她再度睁开眼睛后的第几天了。
第一千一百十八天,还是一千一百十九天?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未免也太长了。
可如果是重生,那重生的时间点也着实太迟了些——毕竟,当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光着身子在杨玄的身下躺着了。
完全失去了挽回往昔错误的机会。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似乎那时候杨玄对她的愤怒和仇恨已经发泄完了,所以日子没那么煎熬。
当然,现在的她也不会在乎那么多,就这么在这座府中,安安静静地修行,本本分分地度过一辈子,并不是什么太过难过的事情。
反正天塌下来还有杨玄在前面顶着——谁让他才是这方世界的主角呢?
对了,说起杨玄,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重生回来后,她忽然觉得,杨玄过来的次数,似乎比上一世多了许多,技术也似乎好了不少,大部分时候居然也会在意她的感受了——或许,也可能是和她更加恭顺,更加配合有关?
这样的话,那个大胖小子,说不定会提前到来?
做阿姨的时间远远超过做男人时间的现任已婚女青年厚着脸皮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然后,有些熟悉的丫鬟声音,在身边响了起来。
“白姨娘,你的信。”
语气不太客气,完全没有丫鬟对主子的那份恭敬,当然,白沅也并不在意。
当初她是作为俘虏进入天河门的,后来的纳妾仪式也是在这儿办的,白家根本就没人来。自然,这些伺候的丫鬟都是天河门的家生子,对她没有好感才是正理。不天天给她送馊饭,对她阴阳怪气地嘲讽已经算好的了。
就是不知道,为了这封信,那个递信的人,给门房和这个丫鬟塞了多少红包?
白沅睁开了眼睛,随手接过信笺,撕了开来。
信是一个往日里打过交道的小家族主事写过来的,说是有个叫做铁阳门的宗派想和天河门谈一门生意,想请她帮忙说个话。
字里行间,透露出对面肯出一笔相当不菲的介绍费。
让她做中介?这铁阳门还真有想法。
白沅撇撇嘴,在脑中稍稍翻了翻,终于从某个尘封许久的犄角旮旯里,找出了关于这个宗门的资料:出身陇右,后来迁居到了河西,以打铁作为主业,手中掌着一个铁矿,可惜只能打大路货兵器,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技艺。
所以,本事不够,才想着让她帮忙吹吹枕头风?
白沅有些无语,正打算随手将信撕了,又一段资料,忽然浮现了出来。
对了,这家的铁矿中似乎有点儿特别的东西——不然上一世后来也不会被她特意寻过去灭门,在她记忆里占据一个角落了。
或许,可以去看看?
“那个递信的人可还在?”
白沅想了想,看向那个正在坐在边上发呆的丫鬟。
“在的,他说若是有回信,直接去西门给他就好。”
丫鬟点点头,脸上似乎带着点儿期盼。
很明显,这跑腿费给得相当不菲。
“那你就告诉他,我下午会过去的。”
白沅懒得写什么回书,直接给了个口信,然后便闭上眼,继续舒舒服服地晒起了太阳。
如今这时节,晒太阳才是头等大事。
时间一晃便过了中午。
作为西北两省的实际掌控者,杨府的厨房其实相当不错。只是今晚有大宴,杨玄和各房夫人中午都不在家,午膳这顿不免就有些敷衍,加上院子里的丫鬟一贯不耐去排队等候,因此,等饭菜拿到手的时候,基本已经凉了。白沅随意地扒拉了几口放下,又稍稍休息了片刻,换上了一身便服,便自个儿离开了小院,慢悠悠地去了西门。
三年下来,大约是这一世她表现得还算不错,无论是平日里还是在床上,都算是相当的顺服,杨玄对她管得是越发的松了,甚至半年前还亲手给她发了一块腰牌,准许她不经通报随意出入——这可是她上辈子从来没有获得过的殊荣。
对着门口护卫出示了腰牌,白沅在几道有些怪异的视线中,踏出了西侧门。
武州城,位居陇右、河西两省的交接处,商业繁华,人口繁盛,素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同时亦是天河门的根基所在。
五代之前,天河门正是占住了这座城池,方才得以发展壮大,之后历经数代经营,东征西讨,击败包括陇右白家在内的诸多挑战者,直至如今奋五世余烈,成为雄踞西北的霸主。
而得此之助,如今的武州城,已是越发的兴盛。
行人往来穿梭,摩肩接踵,商贩沿街叫卖,不绝于耳。此时正值饭点,街边店铺里飘来的扑鼻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白沅买了两串羊肉串,又搭了一块馕饼,一边随口吃着应付肚子,一边站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自从能够随意行走后,她其实已经将这座如今号称“西北第一”的城池逛遍了。
哪儿可以买杂货,哪儿可以买吃食,哪儿的羊肉好吃,哪儿的面条有劲儿,哪儿的曲子好听——说不定,她对这方面比杨玄还要熟悉。
就这般走着,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已经走到了城中那座香火鼎盛的玉皇庙前。
白沅停下了脚步,仰起头,静静地看着那块由百年前大书法家亲手书写的牌坊。
尊尚元穹,统十方而依真宰;
圣称无极,阅万劫以覆清虚。
铁画银钩,笔力雄健。
居然……又到了这里?
白沅愣了下,嘴角缓缓泛起一丝苦笑:或许是因为,刻骨铭心吧?
这块牌坊,对她来说,确实有着特殊的意义——当然,并不是正面的。
在另一个世界,十余年后,趁着杨玄领着西北联军主力在主战场与六天鬼狱大军正面纠缠的机会,当时从杨家狼狈逃出,沉寂已久的白沅亲自统领一支由各种魔物、妖鬼拼凑起来的杂牌军队,绕过了由天河门精心构筑的贺兰山防线,突然出现在这座和平已久的城池之下。
趁乱突袭重创留守的二夫人钱樱,加上内应打开城门,她终于踏入了当初这座令她折戟沉沙的城池。
然后,便是一场盛大的血祭。
在天魔祷祝的欢庆声中,当初的她,就是在这块牌坊下,面对着满城的尸山血海,残垣断壁,一边狂笑着,一边流着血泪,踏上由无数尸骸堆积而成的祭坛阶梯,登临先天,跨入了这个曾经梦寐以求的境界。
而经此一战,西北门户洞开,贺兰山防线被彻底打穿,自此往后,西北局势一片糜烂,连带着中部战场也受到了连累,险些全线崩溃。
可以说,白沅几乎是完全以一己之力,扭转了整个抗魔局势,遗祸无穷。
也为她赢得了“血屠罗刹”的赫赫凶名。
这一世,那一切应该不会发生了吧?
白沅想着,低下头,遥遥看向大殿中那尊玉皇大帝的塑像。
前世的时候,这尊泥木雕塑早已被妖鬼们砸到在地、踩烂,准备换上赤天鬼王的塑像。而此时此刻,却依然矗立着。
袅袅的香烟萦绕,使得塑像的面孔看上去有些模糊。
想来,一定不会的。
她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转身,走向了繁华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