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赵王的龙躯逐渐从一团火球化作一地飞灰,魏子期甚至懒得去感叹这些来自异洲的虫子究竟有多邪门,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哪管那些凌乱与肮脏,自顾自地感叹道:
“真是一个,充实的夜晚啊。”
魏子期还在那里毫无风度地喘着粗气休息,就差没直接躺在地上了,荆玟却默默地把玉龙槊绑回腰后,缄默无言地走到了那颗名为“何远枝”的头颅前,驻足思量。
“喂,你说那个墨家的和那对剑宗小夫妻,不会出什么事情吧?”魏子期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却让自己的脸上沾满了恶心的脏东西,她一愣,没听见荆玟的回复,又问道:“荆玟?”
“我在,”他怔怔回道:“我在这里。”
麻烦的事情果然来了,魏子期见他这一副失了魂的模样,暗道不妙,却也想不出什么让他醒来的办法,更给不出什么治病救人的良方。
所以,她只能用一贯的方式安慰道:
“荆玟......”她道:“你先听我说,好么?”
荆玟却是目不转睛,对着那颗头颅缓缓地跪了下来,道:
“我一直都听着,子期。”
荆玟将手靠近了何远枝的脸,却又在即将碰触之时停下,未敢再进半寸。
“母亲......”他喃喃自语道,脸上的神情却越发地痛苦起来。
今夜,是赵王的“成神之夜”,他与魔族人勾结,筹备了一个多月,才大致准备好这些仪式的所需1所用,却由于魏子期与荆玟这两位不速之客,不得不仓促地提前进行仪式,最终还是被他们两人破坏,落得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悲惨结局。
令人唏嘘。
而荆镶玉与何远枝的头颅,估计就是在那场针对他们的伏击中,作为战利品被赵王割下,作为与他纠缠了半辈子不休的死对头,他当然要“邀请”他们而来,一同见证他的神话。
只可惜,成也如此,败也如此,作为杀死了北燕王夫妇的绝对主谋,他最终还是死在了他们二人的孩子,荆玟身上,已经他的同伴,魏子期。
只是这一切归于平静后,荆玟却深陷于过去的回忆之中,魏子期不忍见他如此,也同样俯下了身,蹲在荆玟的身旁,明知故问道:
“她是你的母亲?”
荆玟痴痴地点头道:
“嗯。”
魏子期看着对方那张如美玉般无暇的脸,又看了看泫然欲泣的荆玟,也发觉这两人也是如此的相像,不单单是外貌上的俊美,就连面庞上的那些英气,也很难说荆玟究竟是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来得多,还是从母亲这里取得的多。
只是她又忽然察觉,何远枝脸上的那一分愁绪再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已经了结的释然。
但死人的表情怎么会改变呢?在永远变幻着的,只有观察者们的心态,例如此刻的魏子期,也如荆玟。
“呐,你说,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魏子期对着荆玟问道:“我在外界经常听说你父亲的威名,对你母亲也略有耳闻,只是我有些好奇,在你眼里,她会是一个怎么样的形象?”
魏子期的一番话,让荆玟思考了许久,就当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魏子期听见了荆玟道:
“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荆玟默默道,此刻的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魏子期与荆玟二人淡淡的呼吸声存在,“别人都传闻她彪悍非常,身为女子却不相夫教子,只会舞弄刀枪棍棒,还投身军务,是个不安分的女人。”
荆玟道:“可我却知道,她根本不是外人说得那样,是个只会打仗的粗人,事实上,在照顾人这方面,我从没见过要比她更称职的母亲了。”
只是荆玟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扭头看向魏子期,插了一嘴道:“当然,这世上其二温柔的,便是子期你了。”
魏子期悄悄吸了一口冷气,头也不自觉地向后仰去。
荆玟却又开始了沉默,这一次魏子期等了许久,也没等待荆玟再次开口。
她知道他是痛在心口话难开,爱在心头语不出,可魏子期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她是医修,能治身病,却难医人心。
所以她只好换了一个姿势,从身后抱住了荆玟,就好像是她一口吃掉了荆玟。
“你忘不掉她,她也会记得你的,”魏子期靠在了他的耳畔,轻声道:“等到你功成名就那一天,世间所有人都会记起她的名字、回想起她这个人。届时,他们就会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的愚蠢。”
魏子期的手放在荆玟的胸前,他也借机牵起了她的手,将那一双软若无骨的柔荑放进自己宽大的手掌中,并牢牢抓紧。
“啧,你是怕我也一起跑掉吗?”魏子期轻笑一声,道:“放心吧,我一直在这里,也永远在这里,不会走,也不会跑。”
听见了魏子期这番话,荆玟忽然道:
“山无棱,天地合?”
魏子期有些并不明白荆玟是什么意思,但为了安慰一个一难受就喜欢找妈妈的小男生,她还是接话道:
“乃敢与君绝。”
荆玟仿佛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句话来,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了下来,魏子期见此,从侧面搂着了荆玟,并微微调整了他的姿势,让他的头依靠在了她的胸口。
顺势,拎起了掉落在地上的布,将何远枝的头盖住。
伯母,您就先安息吧,您的孩子,我会替您照顾好的。
“我们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去做,这报仇,仅仅只是一部分,”魏子期让荆玟将面庞埋在了她的胸口,“你绝不能因此消沉,也绝不应在此而止步不前,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去走,还有很远的道要去寻。”
荆玟闷闷地说了几句话,只是魏子期没有听清,更不想去在意。
“对了,”魏子期忽然道:“若是愿意,你也可叫我‘子雪’,那是我的字。”
荆玟却也抬起头,轻轻念了一声‘子雪’,随后又道:
“那么,也请子雪,换我‘子玉’,如何?”
一个简单的交换,但其中蕴含的意义,是那时的两人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但如此便好。
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