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这一点的领悟上，自己也是“被教导”的那个
虽然偶尔大小姐会因为自己讲的故事“没有那么新奇”而有些不满
但总体来说自己作为“家庭教师”的职责还是做到位了吧
有些时候自己会这样想着
“请您注意，挺胸抬起头，肩膀要打开，脊柱要直起来——”
用手中的教鞭戳着她的后背，提醒她站得更直一些
“很好，记住现在的状态，这是您最优美的时刻，请您注意找到这种感觉”
现在的她正穿着束身衣站在书房里，努力昂起头来，像一只高傲的天鹅
只有我才知道，这只天鹅在一个月前还是一只丑小鸭，目前的她也只能算是“努力像天鹅的丑小鸭”
更要命的是，在今天太阳落山之后，这只丑小鸭就要走到台前做一只天鹅
对我来说，压力很大
“老师……可以休息一下吗？”
“丑小鸭”转过头来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不行，你还有很多姿态需要调整——走路、谈吐、取用物品，还有最重要的舞步——”
可惜时间紧迫，没有给她休息的空闲
“呼……可我……本来就不想参加舞会啊……”
“别说这么任性的话，这本就是伯爵大人为你准备的——”
把教鞭的一端递过去让她抓着，然后就这样牵着她慢慢靠近书房的窗户
她抓着教鞭，就像是舞会中虚握着舞伴的手一样跟随着我前行
嗯，看起来走路的仪态应该没什么问题
“靠着窗户稍微吹吹风吧，顺便联系一下从桌上拿取物品”
她的表情稍稍放松了些，但听到后半句后又变回愁眉苦脸的样子
平日的书桌上现在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杯与点心盘——这些都是舞会中可能会接触到的东西
她稍稍屈膝，拿起桌子上的酒杯，如同过去千百次练习那样优雅地将酒杯递到唇边，微微仰起脖子假装喝下其中的酒——当然现在杯子是空的
看起来这一年她确实有好好下功夫，作为老师的我自然也十分欣慰
“好，看起来这块你记得很熟练啊”
她听到了我的夸奖，像往常一样笑了起来
“错了！不要把嘴角扬的那么高，要克制！唉，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
叹了口气
“那，老师您刚才的说法……我还以为复习已经结束了……”
“结束？直到今晚舞会结束才算是真正的结束，明白吗？”
她的表情变得极为失落
我懂得，如果再逼她的话，她的逆反心理就该爆发了
“接下来我们就来复习一下谈吐吧，现在我是来访的子爵，接下来跟我聊天——”
理了理身上穿着的世俗修士的衣服，清了清嗓子
“你好，美丽的艾莱克小姐”
她的表情稍微一愣，但很快也就进入了状态，稍稍离开饰演餐桌的书桌，微微屈膝低头行礼
什么嘛，这不是做的还不错嘛
“久闻艾莱克伯爵千金倾国倾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瑞吉德先生过奖了——”
“前段时间我周游帝国，近日才归来，途中不少有趣见闻，不知小姐您是否有兴趣？”
她的眼睛深处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但表面还是保持着贵族的矜持
“瑞吉德先生年纪轻轻便游历四方，眼界定是开阔了不少，还请略叙一二——”
她眨着眼睛看着我，应该是想听我讲故事了
拿起书桌上的酒杯，假装晃动着杯中的酒液
“初春时分，我曾游历于某村镇，在那里结识了一位少年”
思绪慢慢飘回过去
初春树上的嫩芽、河里的溪流、还有那濛濛细雨以及雨中的两人——
“少年是当地的一个小贵族的长子，平时待人亲善，当地的人们也多十分爱戴他”
“人们都说，若是他长大继承父亲的产业，那一定会成为一名好领主吧”
至今，想起这个故事的时候，还能记得“少年”的模样
“可少年的命途并没有如人们所想的那样是一条康庄大道——少年自己做出了别具一格的选择”
“少年在一次随贵族父亲的巡视中对一名农家少女一见钟情了，而后少年便找到各种借口来接近这位少女”
“平时聪慧过人而性格开朗的少年，在那位农家少女面前却像个木头一般不知所措，只会用最蹩脚的借口靠近，说着他挤破脑袋才想出来的话语”
每次听他回来跟我分享他绞尽脑汁说出口的“情话”，我总是要笑话他一顿
“而这位少女只当少年是这附近的有钱少爷，便也乐意与他交谈，久而久之，两人关系便无必亲密”
那便是坠入爱河的少年少女，两人之间看着彼此的目光都变得有些不同
“后来，少年的恋情被他的父亲——也就是贵族老爷发现，贵族很生气并扬言要关他的禁闭让他好好反省，还要没收少女一家的一切家产，将他们逐出自己的领地”
“少年找上了我，希望我能帮帮他——我答应了，于是在那一晚，他父亲喝醉的那晚，我帮助他从他父亲为他准备的禁闭室中逃脱，他说，他要去找那个少女，和她一起离开”
“我没有阻拦他，就这样看着他骑上骏马飞奔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他离去的背影，至今仍深刻在我的脑海中
除了震撼，想不出其他的形容
“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少年的消息——”
假装喝下杯中的酒，将酒杯放在桌子上，微笑着看着面前听得有些入神的大小姐
很明显，故事停在这里大小姐一定是意犹未尽的
可惜，这段故事的最后并不能告诉她——因为故事中的“我”并不会知道“少年”后来会发生什么
但故事外的“我”是知道的
那么，大小姐的反应会是——
她稍稍收了收神，目光低垂
“真是个耐人寻味的故事呢……为了所爱之人，抛下自己的荣华富贵和光明前程……不过作为一个故事，我承认它很吸引人，瑞吉德先生”
十分满意地拍了拍手
“大小姐，看来您想要做好的话，还是能做到的呢”
本来有些紧张的神经现在慢慢松弛下来了
而她的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神色
如果是往常的她，听到这样的夸奖后应该会有些得意忘形的表情
不过现在，她忍住了
——这也是我的功劳吗？
“老师，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稍微看了一下时间
目前伯爵先生交给我的大小姐仪态紧急训练算是完成了，离舞蹈老师接手还有一小段时间
“嗯，可以——当然你可以稍微休息一下，本来我还以为大小姐又要犯不少错误——”
“我也是有在好好努力的”
她有些自豪地挺了挺腰，那种飘飘然的神色微微浮现在她的脸上
“那，老师，看在我表现得如此出色的份上——接下来的问题，老师一定要回答我哦”
大概能猜到她会问什么问题，比如刚才的故事里的“少年”是不是就是我、换成老师的话老师会不会私奔又或者是“少年”后来怎么样了等等
直接告诉她倒也无妨，做略微的改动也可
我点了点头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纯净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杂质
“老师，那个少年，是爱着那个少女的吗”
有些被她惊到了
联想到不久前她问得那两个问题，感觉她意有所指啊
我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毕竟我也没有直接问过他”
“但是，少年都和那个农家少女私奔了诶，这也不算是爱吗？”
是啊
这难道不算是爱吗
“只是这样，还没办法认定他就是爱着少女的”
感觉像是回到了那个傍晚，自己帮助他逃跑的傍晚
我问他，“你真的爱她吗？你真的要为了她舍弃掉自己的人生吗？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笑了笑，随后策马扬鞭而走
“作为一名贵族继承人，一名备受人们期待的继承人，他并不傻，应当知道什么是更重要的事情，如果能冷静下来思考的话，他一定能得到最优的答案”
“可他却凭着自己的莽撞，选择了‘只有彼此会获救’的答案”
“问题没有解决，他救了少女，却抛下了自己和少女的亲人——这样的行为使两边都将承受巨大的悲痛”
“而且此后，他们两个的生命中也将背负着这样的痛苦——我并不觉得，做出这样鲁莽而不考虑后果的选择，是爱的表现——”
“老师——”
她递上了手帕
不知为何，自己的眼角，有一滴泪滴滚落
“谢谢您……”
默默接过她的手帕，背过身擦了擦眼泪，转身微笑着将手帕递给她
“老师……我明白了……”
她接过手帕，表情有些苦涩
“老师，从来没有‘爱’过人呢”
眉头微微皱起
又是这个话题
“大小姐，关于这个问题，我想我们在之前的课堂上已经讨论明确了——‘爱’并非仅有男女之间容易失控的感情才能叫**，作为一名贵族，一名统治者，理性与逻辑的爱才是大小姐应当尊崇的——”
“咚咚咚”
书房的门被敲响，而后被推开
“大小姐，罗琳女士已经在小舞室等待您了”
一名女仆出现在书房门口，打断了我的激昂
大小姐看着我，纯粹的眼眸中有一丝悲哀与怜悯，而后走到衣架前拿起外罩披在身上走向女仆的方向
不知为何，在这个瞬间，我觉得我是个失败的老师——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挫败感
“那么，老师，我们晚些时候再见——”
她微微屈膝行礼，如同完美的优雅贵族一般，而后消失在了门后
“瑞吉德先生，请您在书房稍等片刻，晚会将要开始时老爷会派我们来通知您”
女仆深深鞠了一躬，而后替我关上了书房门
夕阳如往常那样洒进小小的书房，照亮了我的半边身子
而我的另一半边身体则在阴影之处
哼……什么叫“我从来没有爱过人”……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总是喜欢把“爱”仅仅只是当做男女之情的终点
——我和他之间的友情，不也是“爱”吗？
就像那个笨蛋一样，说什么也要跑
我明明就告诉过他，还有更好的选择，如果跟他父亲说清楚，并且好好做出约定的话，事情就不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还说什么从来没有爱过人——
可是为什么
还是会有一种莫名的无力感袭来
我是在后悔吗？后悔当初没有拦下来他？
还是说……
自己也有些羡慕他能做出如此鲁莽的行径？
可我选择离开家，和他不一样吗？
他选择离开家族去爱那个农家少女
我选择离开家族去爱这世上的众人
这不也是爱吗——
胸口有些绞痛
我有些不明白了……
脑袋有些晕晕的，扶着她的书桌坐在她的位置上
透过旁边的窗户，外面是宅邸离广阔的草坪
面前则是那块熟悉的黑板、那方小小的讲台
稍稍抬起头，看着自己所站的位子，想象着她平时的样子
原来，在她的视角看，是这样的啊
华丽的灯光与悠扬的开场舞曲
舞厅内的各位轻声交谈着，都在等待着今夜主角的登场
而我则端着一杯气泡酒躲在整个大舞厅的一角，靠着窗户做着自己的小小爱好——人类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