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晚上的狂欢后，埃德加终于在清晨迎来了安静。

莫妮娜一晚没睡，她坐在窗边，望着天边的黎明。

和埃德加的众人相反，她脸上没有快乐，反而是多了一丝忧愁，这表情很少在她的脸上出现。

高斯特泽玛的天似乎不如以往那般蓝了，但不是真的没有那么蓝了，似乎再蓝，莫妮娜也抹不去自己心头的那一抹灰色了。

突然，她的双肩有温度传来，她惊了一下，微微转头，然后抬头看过去。

是罗斯林达，她微笑着看着莫妮娜。

“我看昨晚你就闷闷不乐的，我们的小领导者心情不好吗？”罗斯林达轻松地问道。

莫妮娜摇了摇头：“没什么......”

罗斯林达一看就知道她不是没什么的样子，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手轻轻放在莫妮娜的肩膀上，她知道，不消一会，莫妮娜就会自己说的。

因为莫妮娜就是个直来直去的人。

果然，没过一会，莫妮娜开口了：“我，我不知道能不能说。”

“当然可以，说吧，我说不定可以帮上你。”罗斯林达说道。

莫妮娜想了一会，说道：“我感觉高斯特泽玛好陌生。”

罗斯林达静静地听着。

莫妮娜有些伤感地继续说道：“曾经，灰鬃城没有毁掉的时候，我的梦想就是当上地方议事员，可以帮大家更好地建设城市。灰鬃城的人总是那么热情，团结，万众一心，现在那里化成一片废墟了，石砖下想必还埋着无数的森森白骨吧。可到了埃德加后，我总感觉我熟悉的高斯特泽玛也和灰鬃城一起消失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罗斯林达微笑着问道。

“埃德加的人比起相信互助协会，更多的是不信任互助协会和这个体制。我曾经以为高斯特泽玛不会存在哈马里这样的人，那种搜刮民脂民膏，敲骨吸髓的人，在我的世界里似乎都是高斯特泽玛外面的人会有的特质。可见过哈马里后，我现在有些迷茫了。”

莫妮娜继续说道：“昨天，和互助总会的列芙莲希雅谈判的时候，也是各种计谋无所不用其极，要想办法切中对方的要害，威逼利诱。我知道普塔娜的事情很复杂，但是互助总会确实不像我想的那样首先考虑民意。总感觉我曾经认识了一个错误的高斯特泽玛。”

莫妮娜皱起眉头：“我曾以为这里就是乌托邦，但是现在，我似乎感觉到这里也不过是战场，和其他帝国没有太大的区别。”

莫妮娜微微低下头：“互助体制和互助协会，本质上真的和帝王统治没有区别吗？”

莫妮娜沉默了。

罗斯林达知道莫妮娜说完了，于是她开口了：

“我很开心哦，你能问出这种问题，说明你在成熟，在成长。”

“什么意思？”莫妮娜问道。

“因为你在思考，现状给了你冲击，你没有无视迷茫，或者掩盖迷茫，而是在思考这其中的缘由。”罗斯林达回答道。

罗斯林达继续说道：“高斯特泽玛和帝国是有本质的区别的，这点毋庸置疑。毕竟一个人说了算和大家说了算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

莫妮娜咬了咬嘴唇，她现在不太确定这点了。

罗斯林达接着说道：“但是，你感到高斯特泽玛正在逐渐变得陌生，也是真实发生的情况。”

“果然吗。”莫妮娜有些低落。

“这其中的缘由嘛，也很简单。”罗斯林达继续说道：“因为高斯特泽玛在这个世界上是孤独的。”

“是在说所有帝国都排斥我们这件事吗？”莫妮娜问道。

“是的。”罗斯林达回答道：“可‘排斥’这个词有歧义，在我来看，应该用‘影响’更合适一些。”

莫妮娜静静地听着罗斯林达说下去。

“尽管高斯特泽玛的教育是倾向于互助体制的，可是却避免不了与其他帝国通商往来，我们生活在苦寒之地，不与外界交易往来是很难生存的。只要有往来，就会被影响。”

罗斯林达继续说道：“高斯特泽玛人也是人，说到底，人都是有欲求和愿望的。高斯特泽玛树立黑旗的那一天，是我们试图把人的欲求和愿望从‘弱肉强食，赢者通吃’转变为‘互帮互助，公平公正’的第一天。然而人都是会被影响的，只要有不同的影响流进高斯特泽玛，哈马里这样的人就会不断出现。如果人人都变了，那高斯特泽玛也就不复存在了，即便城市还在，人心也已经不同了。”

她接着说道：“高斯特泽玛自成立的那天起，就一直保持对外保守的策略。不主动也不争抢，不宣传也不影响他国，只求自己的发展。策略上称之为‘尊重不同的声音’。然而任何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这策略带来的结果，就是高斯特泽玛逐渐失去自我。”

她停了停，继续说道：“帝国们能屹立上千年，他们的体制决然不是脆弱的，而是完整的，难以撼动且自成体系的。比起他们，高斯特泽玛的互助体制简直就是小孩子，金钱，欲望，差异，碾压他人的快感，依然会影响到高斯特泽玛人，接着，哈马里这样的人就诞生了。”

她继续说道：“所以，如果互助体制只存在于高斯特泽玛内部，那么互助体制消亡只是时间问题。”

莫妮娜转过头，罗斯林达看到她脸上都是难过和不解，还有一丝焦急。

罗斯林达继续说道：“只建设起属于高斯特泽玛的乌托邦，这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愿望，注定是要失败的。实际上替换掉这种体制只需要多加宣传和名词代换就做得到。现在的高斯特泽玛人还相信互助协会，如果互助协会把里面的概念偷换，改变我们的理念，那么消灭互助体制也是很简单的。”

罗斯林达笑了笑：“可依照现在的方式走下去的话，你甚至都没办法责怪互助协会，因为不这样的话，我们是注定会被帝国群起而攻之，继而消灭的。毕竟我们选择了独善其身，那就一定要舍弃些什么才能换来这样的环境。”

“我不想这样！”莫妮娜焦急地说道：“不，我接受不了，我那么爱这里......可你说它有一天会背叛我？”

莫妮娜眼眶湿润：“那我该何去何从，这是我的家，我却要看着他灭亡？”

罗斯林达愣了一下，接着慈爱地抚摸着莫妮娜的脸庞：“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让观星院参与高斯特泽玛的政治，我很不满意。我懂你的心情，也对你表示尊敬，你是真心爱着这片土地的人。”

罗斯林达继续说道：“我也答应你了，观星院会在这些事结束后正式归于互助协会的管理，那是因为我信任你。伊米娜尔的成立让我再次看到了可能，你和蕾奥拉的逐渐磨合，也说明了现状是可以改变的。”

莫妮娜看着罗斯林达，还是不免悲伤，这都是安慰她的话罢了，她想要的答案，罗斯林达还没有给她。

接着，罗斯林达说道：“要改变高斯特泽玛的命运，也并非没有可能。很简单，我们只要改变现在的发展模式就好。”

莫妮娜等着罗斯林达继续说下去。

“影响这个东西，虽然帝国会影响到我们，但是我们也可以影响帝国，只是要比现在更努力一些。我的意思是，我们要向外发出我们的声音。”

罗斯林达继续说道：“现在世界上有不少人都生活在痛苦之中，他们穷困，他们潦倒，他们不解生活为何如此困苦。他们不像高斯特泽玛人一样可以直接把问题的中心指向根本，最多也就是怪到帝王头上，换了帝王，又是一次轮回。但如果我们告诉他们，问题的本质不在于统治者是谁，而是在于谁来统治，也许他们自行就会靠拢向我们。”

“要怎么做？”莫妮娜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希望。

“要流血，要牺牲，会出现不可避免的战争。比如用间谍的宣传战，改变他们的想法，必要的时候就出兵攻入他国，诸如此类吧。届时，我们也会像诸王一样，用华丽的辞藻去掩饰死亡，美化我们做的一切，再无耻的杀戮都会被称为解放，但是我们会改变结果，黑旗林立的世界，会在斗争中诞生。”

罗斯林达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有些复杂，她说的很直白，很露骨，但又是最直接的事实。

莫妮娜听了，那希望又变成了纠结，她低下头，想起死在灰鬃城的人们，他们音容宛在，可若要按照罗斯林达的想法来说，难不成改变高斯特泽玛的命运又要用无辜的人的性命去完成吗？

“多么残酷的世界啊......”莫妮娜感慨道，脸上满是悲伤：“我不希望战争到来，不希望无辜的人埋骨他乡，可不这样做，高斯特泽玛又会慢性死亡。”

莫妮娜看向窗外，那苍茫的天边更增了一丝忧愁，她喃喃道：“现实居然如此沉重。”

罗斯林达说道：“斗争就会死掉很多人，不斗争就会逐渐消亡。前者会有许多人短期内为我们牺牲，而我们会在那之后得到真正的乌托邦，现在的高斯特泽玛仍有这个机会，代价是和平会消失，动荡会出现。后者会给大多数人一生的幸福快乐，但总有一天，到了某个节点，大家会失去一切，帝王会再次崛起，如今的一切都会消失，巨富盘剥，贵族压迫，都会回来。那时，后人只会缅怀我们，而无力改变现状。”

罗斯林达的双手从莫妮娜的肩膀上拿了下来：“生命本就是一场两难的选择。当个平凡糊涂的普通人可能是最幸福的，最痛苦的可能就是你和蕾奥拉这样的人了。”

莫妮娜回过头，看着罗斯林达。

“你们希望为他人做些什么，想与命运抗争，与最大的强敌抗争，你们想证明高斯特泽玛是对的，人类是可以团结一致的，没有帝王，没有国家，没有民族，没有盘剥人的各种名目，人类将成为人类本身，自由地活着，幸福地活着，团结地活着。”罗斯林达微笑着说道：“这并非是不可能的事，只是如果想做到这些还不脏了自己的手，才是不可能的事。”

罗斯林达继续说道：“希望战胜愚昧和卑劣的人性不是痴人说梦，期待所有事都会自然而然地变好，而自己什么都不用为此付出才是痴人说梦。如果你选择斗争的话，观星院的技术会让高斯特泽玛迅速强大，但你必须选择战斗，我才会交出那技术帮助你，一切都取决于你。”

罗斯林达转过身，准备离开莫妮娜的房间，临走前，她留下了一句话给莫妮娜：

“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这种觉悟的话，或许高斯特泽玛本身就是一场白日梦。”

她说完就离开了，留下莫妮娜一个人去思考这其中的意味。

“生命本就是一场两难的选择......吗？”莫妮娜低着头，自言自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