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夏。”艾丝佩将手从榕树的表皮上放下，“你有想过吗？这座村里的人，或许并不值得你为他们付出这么多。”
莉夏转过身来，光与影在她身上划出一条明确的分界线。在她未被光亮遮蔽的那一半面孔里，她垂着视线：“是的。村子里的大家……都变得很可怕，一点也不像是我过去认识的他们。”
“既然如此，又何苦为了这些他们留在这里？你掌握不了奇迹，留在村里能做的无非也就是帮他们劈柴担水罢了。”
“我知道艾丝佩大人没有和我开玩笑。但我觉得无论有没有那奇迹的力量，我想做的事情应该都不会改变。”莉夏轻轻地说着，目光在礼拜堂中游离，最后停留在大圣女的圣像上。艾丝佩凝视着她的眼睛，发觉她其实并不是在注视着那个塑像。
“我的嬷嬷曾经说，她的神不在那里。她一个人守着这座礼拜堂，又收养了我和菲，但却从来也不提让我们两个做修女的事。”
“......我和菲都没有做过什么来报答她，而她也不要求。这种事情看起来没有任何任何回报，可是嬷嬷却在这里做了一辈子。我一直以来都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为什么能坚持得下去。”
“但我觉得我现在有点明白了。菲，嬷嬷，她们并非是为了追求回报，或者是为了逃避痛苦而把食物与水分给我的。在这个世界上，在人的心里，有不惜用自己生存的可能**换也想要达成的愿望，有即使献上一生的时光也不曾后悔的坚守。”
莉夏昂起脸，艾丝佩看到她的眼瞳中闪烁着璀璨的光辉。那并非是艾丝佩的错觉，而是奇迹正在与少女的愿望交相辉映。她看到阳光从树荫间盛大地降落，再也不似从前那般灼人，空荡荡的小礼拜堂里只余温暖。
“......所以，我也想像她们一样。而我确信，这就是我现在想要做的事情。”
“我真想见见那二位呢。”艾丝佩轻声呢喃。她与莉夏擦肩而过，走向礼拜堂敞开的大门，“既如此，我便不再劝你。我的车队明天一早便会离开村庄。若是你在这之前改变主意，我随时欢迎。”
艾丝佩的骑士谢尔顿正靠在礼拜堂的外墙上。见到主人出现，他走上前来。艾丝佩朝他摇了摇头。
“艾丝佩大人，她不愿意？如果真如您所言，那这孩子说不定能参加‘评选’。主教大人会很高兴的。”
“嗯。但我觉得，那孩子已经不需要参与‘评选’了。她已经是一位真正的圣人了。”
艾丝佩笑笑，“她的愿望非常美丽。若是她跟我们前去的话，自然是最好不过。但即使不这么做，她的奇迹也迟早会把她带上与我们相同的道路。”
将显得有些吃惊的谢尔顿抛在身后，艾丝佩径直朝村庄广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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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夏正站在劳尔医生的诊所门口。她从骑士们的口中得知他在村子的骚乱中负伤，为了不打扰他养伤，她一直忍着没去探望。
“劳尔医生，我是莉夏。我进来了。”
她轻轻敲敲医生虚掩着的屋门，在得到医生的回应后，她才推门走进屋子。
劳尔医生躺在靠窗的病床上。夜色微凉，朦胧的月光照在医生略显憔悴的脸上。他的头上打着一圈绷带，不过和莉夏身上的比起来还是要少很多。他的伤势在侍从们的照顾下好了大半，正靠着床头歇息。见到莉夏，他露出一丝疲倦却温暖的微笑。
“是莉夏啊。你的伤好点没？”劳尔医生问道。
莉夏走近床边，轻声问候：“托您的福，我好多了。听说您之前因为我和村子里的大家起了些冲突，我一直很担心您。”
劳尔摇了摇头，苦笑道：“跟丫头你比起来，我遭的这点罪能算什么了？哈罗德和那几个人啊......他们从前都不是这样的。”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把那段疯狂的记忆抛在脑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我觉得大家......其实只是因为太渴太饿，所以才会变成那个样子。我能理解。”
“是啊......他们也都是些可怜人。除了你和杰拉德以外的年轻人，几乎都把他们扔在这里自己逃走了。而杰拉德......”
“......”劳尔满是皱纹的眉头皱得更深。他斑白的须发在窗间吹来的夜风里微微飘荡。莉夏依稀记得，前些日子见到他时他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显得如此苍老。
“不提这些了。你今后打算如何？”
“艾丝佩大人说要带我离开。但我想要留在村里。”
“你是个好孩子，莉夏。”劳尔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与关切，“但我要老实告诉你，你留在村里并不是一件好事。你看到了，被逼到极限状态下的那些人是怎么对你的。”
“我知道。可干旱可能不会就这么结束，艾丝佩大人又说她明天就要离开......”
“孩子，很少有人能在极限状态下还能保留他们作为人的道德和尊严，而只要一度丢掉过这些东西，再丢掉的时候就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了。他们或许曾是一群好人，但他们明知你会在高原上丢掉性命，却还是选择依赖你，逼迫你为他们负责。”
“不要太相信人的善意了。”劳尔医生语重心长地道，“人的心，其实是很丑恶的。包括那位艾丝佩大人......你也不要完全相信。但在我看来，现在跟着她离开一定要比你继续留在这村里会更好。”
“不要完全相信......艾丝佩大人？”
“她没有和你说过吧。我之前听到阿格斯说......如果你跟她走，那么她就会保证安排一支车队来村子救助村子。而村子里的其他人似乎已经都同意了。”
“什么？”莉夏有些错愕。她和艾丝佩不久前才见过，艾丝佩在交谈里，根本没有提到过有关这件事哪怕一个字。
“我不知道艾丝佩大人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在你看来，她是会信守承诺的人吗？”
“她是。”莉夏回想起艾丝佩在提到自己的过去时眼神当中的平静。“我觉得......就算我不跟艾丝佩大人走，她也还是会派车队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当然最好......但你跟着她离开的话，至少能保证你自己的安全。孩子，我希望你能离开这里，我觉得玛尔她......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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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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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劳尔医生的家，莉夏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向村外的墓地。她静静地站在玛尔修女和菲的墓碑前，拂过荒原的风带来一丝丝凉意，吹动她的头发。
艾丝佩大人为何要对我隐瞒？
莉夏觉得莫名其妙。她摸不准艾丝佩究竟是想要带她离开，还是想要尊重她的意愿或是引导她做出决定。
她又想到村民们......那些她本来已经坚定意志想要照顾的村民们，竟然在瞒着她的情况下一致同意了这像是商品交换一样的约定。而她虽然不觉得艾丝佩是那种会把这种事当做是交易的残忍之人......但在得知这一切后，她已难以再对艾丝佩投以之前那样完全的信赖。
再者一个病弱的女孩和一支满载食粮和饮水的车队，究竟哪边才对村子的人们更有价值呢?
她仰望着天空，内心的疑问与纠结如潮水般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