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得烂醉的谢顿仿佛进入了另一种清醒。

他轻轻拂开女王殿下摸着他的头发的手。

可可·坎佩达莉·莉妲尔吓了一跳。

她以为他是装醉。

但事实上。

拂开可可女王的手之后谢顿发出一声从喉咙深处传出的幽幽长叹,“其实,她抛弃我……嗯,也不能说是抛弃,本身我们的关系就是因为我一己之私而起。”

“擅自有了期待,”谢顿双眸失神地望着酒杯,伸手将酒杯拿过后轻轻仰头,“又擅自失望。”

谢顿将酒杯一饮而尽之后眸中的醉意更添几分,只是神情依然没太多的变化。

甚至要比刚刚要流畅不少。

但就这个看上去状态很正常的谢顿,却让女王有一种她也喝多了的感觉。

她感觉这个人在云上飘。

甚至有一种视觉上的错觉。

他的声音飘渺好似遥遥远远,人也轻微地晃动着。

谢顿摇了摇头,将酒杯放下,“所以我不怪她,真的。”

他几乎失去焦距的眸子迟钝地转向了身旁的女王。

而后又迟钝地转向她手边的酒瓶。

似乎仅仅是这个转头的动作就让他头晕目眩,以至于伸手的时候整只手都在摇晃。

冲着视线中的三个酒瓶之一,随机三选一。

三分之二选错的概率。

他当然没选中。

于是有些迷茫无助地平行着挥了挥手试图摸到酒瓶。

感官迟缓到现在被打一巴掌都得半天才反应过来的谢顿这一挥手就将酒瓶险些打翻。

如果不是女王及时接住了的话。

“殿下……是殿下吗?”谢顿眯着眼尝试着聚焦望向已经在他眼中重重叠叠的精灵女王,“能麻烦您……将酒瓶递给我么?谢谢。”

“您不能再喝了。”精灵大姐姐有点后悔把他灌成这样。

“我知道,给我吧。”谢顿淡淡点头,而后一阵眩晕感从脑袋涌向四肢。

他痛苦地摁住了头,“嗯……”

“您没事吧?”一双手扶住了他。

而后再一次被他轻轻拂开,他低着头摆手,“没事”

可可·坎佩达莉·莉妲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他的酒杯倒了小半杯酒进去。

“多谢。”谢顿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她……薇尔薇,她的离开并不出乎我的意料,”谢顿低沉地延续上了刚刚的话题,“我也没觉得能留住她,虽然我希望她留下来,我以为她喜欢我,或者再……再自信一点,她爱我。”

“可是她凭什么爱我?对于她来说我只是个罪犯,所以好吧,我明白了——”谢顿又伸手向酒杯,人妻精灵会意地倒酒,“——多谢,至于雅莉·拉弥亚。”

“呵,她那些小手段那些小把戏,一次又一次地试探,一次又一次的陷阱……她以为这样能俘获我,但我只觉得恶心,她和薇尔薇不一样。”谢顿冷笑着絮絮叨叨。

“我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我承认她和我的关系的起因的确是我见色起意,但本质上是一场交易。”

“我试过爱她,像爱薇尔薇那样,我的一切……我能给她的一切,能展现的一切,她想要的一切,”谢顿顿了顿,“但是换来的只有她那拙劣的表演和谄媚,我不需要她的谄媚。”

“我需要的是她跟我一样,试着爱我——呵呵,这听上去的确很可笑,由金钱开始的关系却追求纯粹,所以她不爱我也没关系,我同样可以理解,大家好聚好散。”

“但是我不能理解的是……”

谢顿在女王复杂的眼神中再一次一饮而尽杯中酒液,而后重重将酒杯砸在桌上。

“为什么,事到如今又要回来?!”

砰的一声和咬牙切齿的怒吼让整个空间都为之一寂。

女王不知如何是好。

她随意地扬了扬手斥退了撞开大门的守卫。

宫殿内安静无比。

甚至有些死寂。

半晌后声音才再一次幽幽回荡在空荡荡的宫殿中:

“我的一位同样是殿下的友人跟我说:‘你应当找一个正常的异性开展一段正常恋爱’。”

“我找的借口……或者说服我自己的借口,我说万一她出轨了呢?万一她把我的财产……卷跑了呢?”

“但其实我只是担心,担心像薇尔薇、雅莉、妮维娅那样的情况发生而已,我担心真的找一个正常的女性,她不会爱我。”

“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像现在这样。”

“你看,这样我能选择最优秀的,而同时她们的离开也是在我意料之中的。”

可可·坎佩达莉·莉妲尔抿着唇,脸上向来保持着的微笑此时已经全部变成复杂。

“所以……”她轻声开口,“是因为薇尔薇阁下的离开,让您怀疑自己,同时也怀疑所有的您遇见的女性?”

谢顿迟滞地摇头,“不,我一开始就怀疑,只不过怀疑的同时我又……我又期望被爱。”

“所以您全心全意爱薇尔薇阁下,爱雅莉阁下,爱那位我未曾见过的妮维娅阁下,在您对这份感情充斥着不安的前提下?”

谢顿迟缓地抬头望向精灵女王。

“如果我有安全感,我怎么会以这种方式开启一段感情?”他淡淡反问。

“所以这才是您喜欢钱的原因?”

“……”谢顿的手在桌上摸索了一阵,再度摸到了酒杯。

“我的人生没有价值。”他忽然道。

“怎么会呢?”人妻精灵大姐姐轻声反问。

谢顿呵呵笑着,“人这种生物啊……但凡活在世上,就需要信仰和价值,缺少了这两种东西不过只是行尸走肉。”

“但是您的价值已经得到了展现!我对您的学术造诣——”

“狗屁的学术造诣!!”谢顿又一次将酒杯砸在桌面上。

只是这一次整个酒杯被他一下砸碎,碎片嵌进手掌中。

殷红的酒液混杂着鲜血弥漫整个手掌。

他轻蔑地嗤笑一声,“殿下,让我来告诉你一个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的秘密——”

可可·坎佩达莉·莉妲尔的眸子下意识睁开。

那是极其璀璨瑰丽的由深绿到透绿色的渐变眸子。

“那些专利和研究成果,不是我的东西,我只是个可耻的!可鄙的!小偷!”

女王的瞳孔放大,她有些听不懂谢顿的话了,“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谢顿冷笑着,带着如释重负和对生命的惫懒懒洋洋继续道,“或者说,我出生之前,在我有意识之前,或许这具躯体中的灵魂不是我。”

“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并非殿下您头顶这片天空下的世界,而那些专利和科研成果,则是另一个世界的天才们的产物,我只不过是当了一回窃贼,将他们的果实摘下,属上了自己的名。”

精灵大姐姐丰润晶莹的红唇微微张着,她的瞳孔出现了被震撼之后的失焦。

“我并没有价值,唯一的价值……只是教书得来的,人总是需要认可,我做不到用别人的东西来获取认可。”

“我赤裸裸来到这个世界,一睁眼就是陌生的环境,孤零零地一个人长大,取得成就获得认可从来靠的是窃取别人的劳动成果。”

“而我,去掉那些东西之后的我本身。”

“不被人爱,也没有价值,生命于我而言并无意义,起码迄今为止的二十五年是这样。”

“不管是全心全意爱人还是全心全意教书,都以失败告终。”

女王殿下觉得有人现在的状态很危险,她伸手握住谢顿的手试图否定他的自我否定。

然而她刚刚伸手——

“殿下,”谢顿这一次不再是轻轻拂开她的手,而是毫不留情地直接抽出,“您知道对于流浪猫狗来说,怜悯是最要命的毒药么?”

“您在路边见到了一只可怜的脏兮兮的小东西,于是您心生怜悯停下了脚步给了它一顿饭、甚至是一个窝,您满足了您的同情心于是心满意足地离开。”

“但是它呢?它此后日日夜夜都会期盼您再一次出现,直到某一天它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精灵女王有点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但她又说不出来别的话来。

她承认一开始和谢顿的接触是因为他在学术上的造诣她有些好奇。

但后续的接触和态度上的亲近则是因为熟悉感。

甚至隐隐觉得在哪里曾经见到过。

谢顿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我只是……我……”她沉默了。

那种熟悉感在面对着面无表情的谢顿又开始逐渐陌生起来。

她不确定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她没办法轻浮地将喜欢以这种方式,在这种氛围下脱口而出。

谢顿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女王。

而后突然迎面倒下。

“欸?”

一声意外的惊呼之后她手忙脚乱地接住了突然醉死过去的谢顿。

安静地躺在她怀里的谢顿一声不吭。

泛红的双眼紧闭着。

这让她有点慌了神。

张皇回头道,“医生!医生!!”

讲师先生再一次醒来是在一圈人的围观之下。

一圈精灵的围观之下。

好像在整遗体告别仪式。

见他苏醒围着他的一圈精灵顿时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

“呃……我……”他头有点痛,有些迷茫地望着围着他的这一圈尖耳朵,“发生甚么事了?”

谢顿先生喝断片了。

关于醉了之后竹筒倒豆子一样跟精灵大姐姐的滔滔不绝和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他压根没印象。

只有隐约的一点感觉。

哥们好像做了个梦,在梦里说了很多不得了的话?

讲师先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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