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亚菈看着在宅邸大厅中踱来踱去的领主,以及另一位正在整理医疗急救箱的吸血鬼女仆:「所以说,疫医先生还没回来?」

在场的另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一齐向着提亚菈点了点头。

「疫医先生外出,还需要这么担心吗?这也不是第一次回来晚吧,」提亚菈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我相信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我先去睡觉啦。」

话音未落,那名吸血鬼女仆“嗖”地一下腾然站起,带着整个沙发都抖了抖:「血!」

「啊,血包的话,我记得……啊——唔——」提亚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用手指了个方向,「我记疫医先生把血包放在……」

「是艾Rin……额……疫医先生的血。」

「啊?想喝他的血是不可能的啦……」或许是对疫医的实力太有信心了,提亚菈睡意惺忪的脑袋一时间还没想明白情况。

吸血鬼女仆无奈地抚了抚额头,起身快步走向大门:「他回来了,受伤了。」

领主从吸血鬼女仆说出“血”这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推测可能的情况了,现在情况证实了猜想,他自然也波澜不惊地跟在女仆后赶向宅邸大门。

一时间,大厅里只剩提亚菈穿着乱糟糟的睡衣,愣了半天,然后“啊?!”的一声,才赶紧稍稍整理了下仪容仪表,跟了出去。

月光透过溶洞顶端的人造洞口,准确地洒落到这洞中宅邸的院子内,飘散到那位刚刚回来的“黑鸦”身上。

疫医向没事人一样地挥手打了个招呼,却没有开口。

这时,吸血鬼女仆提着医疗箱就冲了上去,飞快地扯开疫医的外套和衣服,把那缠着染血甚至渗血绷带的肩膀露了出来。

「这是……」领主严肃地皱了皱眉头,「需要我去找专业的医生吗?」

疫医疲劳地点了点头,低沉而轻缓的声音从鸟喙中传出:「麻烦了。」

领主也是没有一丝犹豫,快马加鞭赶了出去。

只剩那名吸血鬼女仆擦了擦口水后,开始敬业地为疫医处理伤口。

提亚菈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安地扯着睡衣的角:「疫医先生……你……」

看向提亚菈的时候,疫医仿佛徒增一股活力,摆摆手:「嘿嘿,我超级好,这伤看着严重,其实都是表伤,很快就处理好了,」他把手扇了扇,「走走走,快点去睡觉,都几点了,还来凑这热闹。」

提亚菈在原地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接受了自己现在留在这里,也帮不到什么忙的事实,有些不安地向疫医道晚安后,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宅邸中。

「难道传说中许多姐姐都喜欢在妹妹前逞强是真的?」吸血鬼女仆皱着眉,用手摩挲着刚刚拆下来的绷带,「明明肩膀就像……被炮打了一样……」

「是爆裂式的银弹,那帮三流猎魔人把我当成想要越狱的吸血鬼了——下手真狠啊!」

「怪不得您刚刚让我必须戴上厚手套,我还觉得蛮不方便的呢,」吸血鬼女仆扶着疫医往大门走去,「“越狱”这说法有意思,明明是吹的什么“共存区”?」

「好进难出,擅离者死,」疫医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不跟监狱差不多?」

女仆只是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疫医躺到沙发上后,便让那女仆离开了——虽然行动有点点小瑕疵,但自己被当成一个越狱成功的无名吸血鬼反而是件好事,尤其是跟最后的收获比起来。

领主把信得过的医生带进来后,疫医便悄悄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了他:「有空看看,明天聊。」

「向您致敬。」领主接过册子,郑重点头后,便先行离开。

或许是由于身体疲劳,或许是由于受伤虚弱,接受完治疗后,疫医晃晃悠悠回到自己房间,往床上一躺,随便抓起一块布盖在眼上,倒头就睡。

可能是回到“安全屋”,长时间潜行的紧绷神经在得到完好治疗后,放松太快,他忘了一直以来锁门的习惯。

这导致了晚上提亚菈起床,从门缝发现疫医房间的灯还亮着,然后她也就毫无阻碍,以及,及其难得的在疫医没察觉的情况下进到了他的房间里……

………………

豪华的房间,精美的大床上,坐着一位病怏怏的公主,她一手轻轻捏了捏自己枯槁灰白的头发,一边用那孔雀石般的眸子,看向床边那位一身白衣,戴着一个鸟形头套的自己的武侍:「白鸟,我这次,睡过去了多久。」

「艾琳,你……」白色的鸟喙后传来的是另一个女声,她似乎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说出了口,「3天……王宫里已经有“快要准备葬礼”的流言了……」

被称作艾琳的那位公主,看向那投射出自己面容的漆黑窗户,一只手轻轻按住胸口,微弱地叹了口气:「或许她们是对的,确实快了。」

白鸟的手轻轻攥了攥,直接像是朋友一般,坐到了床边:「你不能就这样放弃了,艾琳,你说过……」

「你觉得我的目标能够实现吗?」

「我……」白鸟转过头,双手十指交叉,理性和感性正做着斗争,一时给不出答复。

「你我之间还需要纠结言辞么?」艾琳眼睛微眯,温柔而脆弱地笑着,「说嘛。」

「……」白鸟沉默片刻,缓慢地开口,「很难。」

「如果我说我能,」刚刚还温柔脆弱的艾琳,此刻眸子中闪着某种笃定,甚至快接近偏执的光芒,她热烈地隔着白手套,握住白鸟的手,「骗过死神——我会好好的活下去,甚至痊愈呢?!」

但白鸟显然不会轻易被气氛带动得“热血”起来,她虽然也用手反握住,但发言还是那样的冷静,甚至有些泼冷水的感觉:「艾琳,这……你也知道,随着领地的扩大和繁荣,你和那个混种吸血鬼的合作关系,会越来越容易暴露;而且领地里收留吸血鬼的事……也……」

「我会在几天后将这件事公开,我会以第二公主的身份发表讲话,我会告诉所有人我的决……」

「你会死。」

「我知道我会死——白鸟,现在宫里宫外想杀我的人可太多了,

人终有一死,」艾琳强撑着坐起身,用手抚住对方的脸,此刻,虽然仍然十分苍白,但她咬着牙,微微咧嘴的表情和那圆张的眸子,都充满了坚决的魄力,「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要骗过死神!」

然而这股“魄气”只持续了一小会,她就像是失去了力气一样,无力地躺坐回床上。

「白鸟,把头套摘下来吧。」

白鸟沉默地照做。

「坐近一点。」

白鸟挪了挪位置,几乎要和艾琳贴在一起。

随后,艾琳探头,在白鸟的脸上轻轻一吻,随后看向镜子中那宛如一对孪生姐妹的映像。

「我爱你,白鸟小姐。」

「艾琳,我……」白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喉咙有些梗塞。

艾琳突然使出了不像是病人般的力气,一把将她死死抱住:「对不起,我……」眼泪从她的眸子中滚落,「明明我们当初说过一起向着目标,向着未来,可是现在……」

此刻的白鸟,已经知道艾琳的意思了,她伸出手,在艾琳那瘦削的背后停了停,最后也一把抱了上去:「别说了,艾琳……别说了……别说了……」原本冷静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短促,甚至哽咽。

「请你原谅我这个自私自利的偏执狂……」艾琳将头埋在白鸟的肩上,「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道歉。」白鸟轻轻拍着艾琳的背,「我曾经坚定地说过会永远支持你的梦想,因为那也是我很久以前的希冀,

所以……」她沉默了许久,最后,慢慢但确定地点了点头。

在这个深黑的夜,艾琳终于哭出了声,她一遍又一遍念着白鸟的真名,而白鸟也一遍又一遍地答复着……

在最后的日子里,白鸟和艾琳几乎做到了真正的形影不离,也完全不在意有些嘴碎的佣人提起两人间的八卦。

当公开演讲的那一天早晨,第二公主站在等候室里,房间里除了她以外,只有她那从未在人前露脸的“白鸟武侍”。

当钟声响起,公主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

她看向武侍,淡然一笑:「来生再见。」

那位武侍走上前,将公主紧紧地,最后一次抱住:「来生再见。」

随后,这位第二公主走了出去。

这天,莱昂国的第二公主在公开演讲时,被狙击暗杀,命中头部身亡,死状惨烈。

暗杀者被迅速逮捕,经过长久的审讯和调查,这起恶性事件被定性为“因对皇室的统治不满而针对性袭击”,凶手没有同伙和组织,个人犯罪,被迅速以多项罪名处决。

那一天,在公主之死的背后,她的武侍,转身离开,没入楼与楼之间的黑暗之中。

老国王因为疼爱这个病怏怏的二女,曾与她达成过某种约定。正是由于这个约定,

在武侍白鸟因为“渎职”被处死的一段时间后,一位一身黑衣,带着漆黑乌鸦头套,自称“瘟疫医生”的声音低沉的“男子”,进入宫廷,成为了年幼的新第二公主提亚菈的老师,兼任临时武侍。

………………

疫医被梦中的那声枪响猛然惊醒,脑海中全是某个人在自己面前,头部被击中时的画面。

她低下自己的头,因为一边的肩膀还在疼,只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那指缝之间睁开的眸子,透出的,是孔雀石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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