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不算是懂得多。但是话说回来,很多时候,创造发明需要的不是你有多聪明,知识有多么渊博,最重要的是你有一个“思路”。
尤其是在工业起步的阶段中,可能一个极小的改进,也需要百年的时间来进行,因为人类往往没有需求就不会去创造,眼前的事物能够满足自己的需求,就显得完美,缺点就会被无视。
就譬如说纺织机。
如果在人们的认知中,在寻常百姓的认知中,他们就觉得,棉衣,布衣不是他们这些人应该穿的,他们只适合穿麻衣,那么人民群众就不会去进行创造,不会去改进制作棉衣,布衣的工艺。
因为这种东西就应该是小有家资的人穿,至于说丝绸,那更是达官贵人的专属物品。大部分人考虑都不会考虑这类问题。既然是达官贵人的东西,那么耗费漫长的时间,消耗大量的人力也是符合状态的——
哪怕是在原来那个世界,工业极度发达……富人们最最顶尖的奢侈品往往仍然是“纯手工,大师制作”。
所以,对于富人们来讲,那东西是不是好东西,不一定,但是唯有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才配得上是富人们的尊贵。
一件事物,如果不能从思想上开始改变,那么就不能够突兀的进步——
当然,这是在事物自然发展之下的状况。对于穿越者而言,就不是这么回事儿。
张沫觉得应该吃植物油,她于是自己把植物油拿来吃,引发了大家的追随,有人效仿他吃植物油。
这时候,张左丞开口了,说“工部的研究一下怎么提高植物油的产量”。然后他再指明思路,不需要她自己去研究,只要说个想法,就会有人把这东西弄出来。
弄出来之后呢?
自然是冠以“张左丞”之名。
不要误会,不是张左丞要篡夺某些研究成果,而是在大康的政治环境下,挂一个张左丞的名头,可以让研究的成果更加保值。
就像是你写个论文挂个行业内部的大佬,别人一听,就觉得靠谱。
毕竟大佬不同意,你也没法挂名头。挂了张左丞的名号的技术,那就是上下通行无阻,文武百官都必须要给面子,因为张左丞的名头是和女帝一起杀出来的。你不给张左丞面子,张左丞有些事情就很难办了。张左丞的事情难办,张左丞就会不开心。
张左丞要是不开心,女帝恐怕就不太开心了。
到时候谁都脑袋在,谁得脑袋不在,恐怕谁都不好说。
张沫坐在院子里的中庭内,看着假山下水池中的游鱼,回想起来自己过去的时光,她骤然觉得自己辅佐女帝在朝堂上做事的时光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明明才一个多月,她竟然觉得恍惚。
白马过隙,时不我待。
和楚铭开诚布公?
开什么玩笑?
张沫说是打算和楚铭说一些真心话,她可没有真的打算说真心话。
她只是想要让楚铭觉得自己在说真心话。
这是一个小技巧,很多时候,你先说一些大家都知道你在说谎的话,然后做出一副自己在极力隐藏的模样,然后某一天,你像是谎言暴露般,总算是说出了真心话——那么大家就算是不全信,也会信一部分,毕竟,这可是谎言被戳穿之后的真话啊!
这个技巧说实话,张沫是不想用的。
但是她没办法把真话告诉楚铭。
第一个是楚铭会不会相信的问题——就算是自己说自己是曾经的张左丞,就算自己说自己是“张墨”。别人就信吗?
实在是太玄幻了很难让人相信这一点。
况且,若是把这个事情说出来,自己就要不停的想办法去证明,去自证自己的身份&但是证明了也没有好处。
张左丞已经是过去式了。
没看到女帝都已经任命了新的左丞吗?
别看女帝为了张左丞之死三天三夜不吃饭。思念至此,如果张左丞复苏,第一个跳脚的就是女帝,绝对想要张左丞死的就是女帝。
毕竟,死人就应该老老实实的死在那里,张左丞的再次出现,只会让朝堂再生波澜,只会让女帝睡不着,毕竟,她和女帝之间已经不存在任何信任可言。
楚铭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只瞧见院子中心的凉亭中,如高岭之花独自绽放的人儿一手撑着石桌,将自己的下巴搭在手掌上,盯着假山愣愣出神。
他一时间觉得这个画面极美,即便是自己没有诗才,却也想吟诗一首,来赞颂眼前美好的景象。
可他却又觉得声音是如此的聒噪,似乎自己发出任何声响,都会破坏眼前这一幅画卷,他一时间竟然停止了呼吸。
直到憋得难受的时候,他才下意识的大口呼吸。
画卷在这一刻破碎,那走神的幽兰将她的目光投过来。脸上露出一抹温柔恬静的笑容。
清冷的画卷破碎,而温柔的画卷却又充足,此刻少女给人的感觉就是,你做什么都可以,她可以包容你的一切。
“张姑娘!我来晚了。”
“楚公子,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虽然像是在责怪,却完全让人觉得没有责怪的意思,仿佛她等在这里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事情一样,仿佛她在等待她的情郎……
楚铭将自己的幻想从脑海中抹去,他知道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他于是同样走到了凉亭当中,坐到了张沫的对面:“张姑娘,你说要开诚布公的谈一些事情,具体是?”
“信任是一切的基石,我被楚公子所救,楚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一定是信任楚公子你的。如今,楚公子将粮食的生意交给我,我却也想叫楚公子信任我。”
这就是语言的艺术,张沫只说自己想要让楚铭相信自己,但之后,楚铭不可能不说他的秘密。
楚铭为之动容:“当日我救下张姑娘,不过是偶然为之,姑娘不必如此。”
“楚公子仁心善举,不愿计较,我却不能随意待之,否则,与那畜生何异?楚公子莫再言此。”
听她这么说,楚铭却也不能再说什么,否则就太不给张沫面子了。
“既如此,张姑娘欲以何教我?”
张沫斟酌片刻,她幽幽叹息:“楚公子应该也疑惑过我的身份,我虽言我乃商人之女,可楚公子是否疑惑,我懂得太多?”
“此乃张姑娘之才。”
这家伙也挺狡猾的。
张沫利用起来作为女人的武器,用有些幽怨的表情盯着楚铭,看得楚铭极为心虚,不敢和她对视。
“实不相瞒,楚公子,你言语之中,对那张左丞颇为敬仰——不知,你是否觉得,我和那张左丞有一些相似?”
楚铭心头巨震!
果然如此吗?
她果然是张左丞的女儿吗?
昔日她在拍卖会上问到的提亲的问题,果然就是这个的暗示吗?
可是张左丞年级三十有二,眼前张沫张姑娘的年级应该也是二八年华——张左丞十六岁就生下了这个女儿吗?
可他辅佐女帝也才十五年!
此等事情,从未听过!
他压下心中震撼,问:“张姑娘和那张左丞是……”
“家兄也。”
原来是兄长!
不知为何,楚铭松了一口气。
他随即心中充满疑惑:“既是张左丞妹妹,又为何……”
张沫当然知道对方想问什么,她的表情变得警惕而凄楚,四处看了看,确定无人之后,认真的对楚铭说:“楚公子,此间言语,唯你我知耳!”
楚铭认真的点头,竖起耳朵倾听。
“家兄辞官之日,就已经预感到他的命运,故而送我上船随灵渠南下,可谁曾想……兄长遇赐,我亦坠河……”她像是回想起来什么,“那日我还在船舱,顷刻之间,船舱晃荡,颠簸不堪,随后漏水,我随船而沉,再醒来时,已在楚公子府上!”
是张左丞的妹妹就很正常,毕竟这个时代很多女子也是养在深闺人未识。平民百姓姑且不论,贵族家的女儿不太怎么露面。若是张左丞的女儿,那肯定有人知道,但若是对方的妹妹……还真就未必。
但这并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在于,楚铭意识到了这是一个烫手山芋。
名为张沫的少女,是一个烫手山芋。
在大康境内,在这个有些人甚至把张左丞奉若神明的大康,有人能够弄死张左丞,甚至连他妹妹都不放过——想都不用想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女帝。
看楚铭陷入沉默,张沫面容凄苦:“今日告知楚公子实情,也是与楚公子辞别,小女子继续在此,恐终有一日,有害于楚公子。小女子不忍如此,故而告之,若楚公子想要入朝进官加爵,可将小女子献于朝堂……此身为楚公子所救,无非报答!小女子绝无怨言!”
这就是张沫的绝杀!
楚铭是君子,楚铭是好人。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这是张沫对楚铭最后的测试了,测试这个男人是否值得信任,测试这个男人能不能让自己辅佐。
若是他不能,那么是时候去见女帝了。
总躲着,也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