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师父捡回的雨天、年少时在青城外贪睡彻夜不归、被惩罚在山中修行的岁月、第一次斩杀妖怪的经历……最后出现的,是一抹青色的身影,他挺拔的身姿如一株玉树,宽大的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玉玦剑悬在身侧,锋芒闪露。

白……白师兄!

张不凡只觉胸口一疼,脚步不禁向前一步,却见远处的那人慢慢回首,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玉玦剑穿胸而过,在他的衣衫上开出血色的花朵,剑的另一边,握在张不凡的手中。

睁开眼睛的时候,张不凡的胸口还在剧烈的起伏,耳边寂静无声,额上却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明明清醒异常,身体却像是沉入泥沼,乏软无力。

“你醒了?”

耳边突然传来女子的嬉笑声,张不凡微微转过头,看见化成人形的蓝镜坐在自己的旁边,眼波流转,一袭红衣裙摆摇曳,略显圆润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妩媚。

是蓝镜,又不像蓝镜。

张不凡瞥过眼,床脚的兔子正睡得安稳,对这突然出现的“蓝镜”毫无察觉。他回过头看着床边的少女,眼神沉了下来,“你是谁?”

纤细的手指抚上张不凡的脸庞,“蓝镜”靠在他的床边,眼神慵懒,“我是蓝镜啊,不过……我一般只在晚上出现。”

对上张不凡冰冷的眼神,“蓝镜”轻轻一笑,“任何人的心中都藏着另一个自己,张不凡,你不也是吗?”

张不凡眼神微变,催动内力一掌打在少女的胸口,可是凌厉的掌穿胸而过,却什么都没有碰到。

“掌门果真法力深厚。”少女退后一步,捂嘴轻笑,“但是你是伤不了我的。”

少女脸上毫无惧色,张不凡眸子微微沉了下来。他知晓有些妖怪能使幻术,使人看见假象,可是这“蓝镜”气息近在咫尺,怎么也不像是幻觉。似是想到什么,张不凡神色微微一变。

少女附身过来,手指在张不凡的脸上轻轻划动,落在张不凡的喉结之上,似是魅惑地露齿一笑,“掌门,你修行多年,真的就无欲无求了吗?”

张不凡抬起眼,看着面前少女的双眸,那双眸子似有魔力,竟使他有些移不开眼。

就在他出神的片刻,面前的房间突然扭曲变幻,四周景物骤变。片刻之后,只见青城殿上,他的恩师玄清子端坐中间,弟子列位四周,所有人目光沉沉,皆聚在场中的那抹青色身影之上,他的身边,是一只白色的狐狸。

百年之前,令他无法释怀的那一天,又重现在了自己面前。

8

他曾和蓝镜说,自己曾仰慕过一个人,他没有告诉她的是,他仰慕的人,因这青城重规,陷入了不复之地。

张不凡清晰地记得,白狐死后,那个他心中无所不能的白师兄,在那一刻颓然跪地,恍若被人抽走了灵魂。

他一直不明白,那么高高在上的人,为什么会如此在乎一只小狐妖,并在它死后放弃青城掌门之位,将自己囚在了极寒的青城之巅。

“若是白狐不死,你的白师兄就不会离开了。”

耳边响起熟悉的魅惑声,让张不凡稍稍回过神,他站在青城殿中,看着场中的男子,心神微微动摇。

多少年,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他了?

“如今你已有足够的力量反抗那老道了。”耳边女子继续呢喃,“墨守成规,不分正邪只分种族,你不是一直对青城的这些规矩很厌烦么?来,动手杀了他们。”

玉玦剑不知何时握在自己手中,上面闪烁的流光让张不凡微微眯了眯眼,那些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情绪此刻蠢蠢欲动,让他有些恍神。

这把剑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这掌门之位也不是由他来坐。世人都仰望高处,却不知站得越高,肩上责任越重,去与留,也是万重束缚。

他厌倦这样的生活,更心疼因此而离去的师兄。

握紧手中的剑,张不凡向前缓缓迈步,直至站在师兄旁边。

张不凡回过头,却见跪在地上的男子抬头看着他的眼,双唇轻动,竟喊出他的名字:“不凡师弟……”

淡淡呢喃,恍如昨日。往昔回忆纷涌而来,让张不凡身躯微震,他喉结轻动,对上男子的目光,将剑举在眉间,微闭上眼。

“白师兄……”

眸光一沉,张不凡手中利剑出手,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光,却不是攻击座上的师父师叔,而是直指面前男子的胸膛。

血珠飞溅,伴随着不可置信的目光,张不凡低头淡淡看着地上的“白师兄”,他身上飘起一层白雾,雾气散后,却是一袭红衣倒在血泊之中。

座上师父开始摇晃,青城大殿轰然倒塌,四周幻境如雾气般消散,慢慢恢复正常。

张不凡立在房中,床头烛火已经烧了一半,床脚的兔子依然在沉睡,月光透过窗户,洒下一层淡淡的光晕。

地上的红衣蓝镜睁大双眼,咳出最后一丝血。

“你既是由梦而生,本体也应是在梦中。”

张不凡将剑收在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女子,额边长发无风自动。少女纤细的手指撑着地,指尖因用力而有些发白,她长发散在肩头,眸子里泛着点点诡异的红。

“修仙到极致……果真……是无情么……”

张不凡眼神不变,平静地看着地上挣扎的女子,她幽深的眸子盯着床脚缩着身子的蓝镜,蓦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张不凡,你对这只蠢兔子……倒是挺用心。”

察觉到张不凡眼神微有异样,她终于笑出了声,“呵……你能走出……心魔,但是,你永远走不出这青城……山……”

挣扎着吐出最后一个字节,地上的少女眸光一暗,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在空气中。

张不凡站在原地,伸手抚上斑驳的剑鞘,目光微微闪烁。

窗前树影摇晃,皎洁的月光下飞来一只五彩的乌鸦,张不凡以手为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放在了乌鸦口中,乌鸦衔住纸条,振了振翅膀,重新飞入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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