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讲师先生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

灰狼的回答简短,“伊莱歌丝殿下的公馆。”

帝国的王女殿下与大部分上流社会人士不同,通常周末的时候她哪也不会去。

而是像强迫症一样在家里精益求精地精进自己的各项技能和技巧。

她比某个除了魔法一无是处的万年讲师全面多了。

甚至是和魔法师职业毫不相关的兵击和格斗都达到了需要转职对应职业才能继续升级的极限。

在公馆大门的门铃被按响时,王女殿下在后院的靶场中刚好射出一箭。

女仆悄无声息地在她身后出现。

“殿下,有客人来了。”

伊莱歌丝眸子微转瞥向身后。

控弦的手松懈。

一声利落的‘笃’从不远处的靶子上传来。

她没关注箭矢的落点,放下长弓折身进了公馆。

靶场中只剩尾羽还在微微摇晃的,正中靶心的弓箭。

伊莱歌丝没有出来迎接。

取而代之的是双眸低垂几近合拢的女仆。

“尊贵的客人,请进。”

公馆前的大门缓缓打开。

女仆引路到公馆门前,轻轻推开门便躬身候在门边。

她似乎并不打算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客厅仰头闭目的伊莱歌丝。

还未等他们有什么动作,王女殿下就淡淡开口。

“不用换鞋了。”

妮维娅迟疑了一会,谢顿就一点没迟疑。

绑着简单的高马尾的公主殿下在两人落座身前之后睁开了双眼,“居然全须全尾回来了,不容易啊。”

啧,刚回来就阴阳怪气。

这人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友善……

“刚刚锻炼呐?”谢顿笑嘻嘻地答非所问。

“嗯。”

“习惯真好,我就一有空就睡大觉。”

“那你明天过来和我一起练。”

“这就……不必了吧哈哈哈……”

伊莱歌丝英气的眉毛微微蹙起。

被绑架了一会还这么惫懒。

这人真是一如既往的没出息。

总归是还有人在场,谢顿打了个哈哈就说起了来这里的正事,“得谢谢殿下帮我买票又告诉妮维娅我的去向,不然我也不知道我啥时候能回来了。”

“不是什么大事,”伊莱歌丝摇了摇头,瞥了一眼坐在谢顿身边一言不发地灰狼,“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的?学校那边我还在帮你请着假,你想要周一回去上课也可以。”

“嗯,应该是周一回去。”

谢顿笑呵呵地回答。

灰狼还是不说话。

伊莱歌丝撇了撇嘴:“就这事?没什么事了?”

“昂。”谢顿笑呵呵地点头。

“行,那你也说完了,可以滚了。”

“好咧。”

某种程度上讲师先生在做朋友这件事上有点不是人,基本上在他‘谈恋爱’的时候都不怎么会花时间在和唯一一个朋友的相处上。

典型的重色轻友。

不过伊莱歌丝自己也没什么时间就是了。

就算是他在寻找甩掉上一个寻找下一个兽人情妇之间的短暂空隙里,他们所能做的也就是偶尔吃个饭聊聊天。

两人的兴趣和生活习惯太不同了。

而且这两个谁也没有把对方带进自己生活的想法。

从进门到被下逐客令,妮维娅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只有在离开之前跟伊莱歌丝无声地躬身行礼。

对于妮维娅的礼貌伊莱歌丝的回应只是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这位王女殿下对于兽人很不感冒。

即使在她的目前为止的二十八年的人生当中都没有经历过任何关于兽人的不好的事情。

但这不妨碍她对兽人的厌恶。

完全可以说得上博览群书的王女殿下看过许多关于兽人的历史和文化,甚至是兽人自己都遗失的相关书籍。

当然遗失的原因也是帝国两百年前的那一次远征。

兽人的历史和文化当中都充斥着血腥、征服、暴力和慕强。

在伊莱歌丝看来那并非是后天的环境造就的,而是他们生下来的习性就是如此。

尤其在谢顿将那三个兽人塞进大学里,在近距离的观察下她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至于谢顿所遭受的,绑架和强·暴。

依然不出她的预料。

当然伊莱歌丝的想法要是让谢顿知道了他只会得出一个疑邻盗斧的结论。

当偏见先入为主,那么无论对方做了什么都会被打上对应的标签做出对应的解读。

偏见是人类自己给自己造就的茧房。

人类的帝国如今空前强大,在紫罗兰帝国两百年前那场远征之前,整个中央大陆并非像现在这样只有教廷和帝国两个人类政体。

那时的人类也有许多不同的王国。

但都倒在了帝国的铁蹄下。

而教廷能在毗邻帝国的情况下保全自身,也只是因为教廷本身的影响力遍布整个人类群体中,加上整个教廷从出现到帝国远征之前根本没有扩张过一寸的领土。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教廷拥有堪称全人类平均素质最高军事武装。

审判庭和圣骑士团。

但纵使如此,教廷和帝国即使没有直接的臣属关系,在外交当中也有一定的从属关系。

人类从帝国远征到今天已经团结并且强大了两百年之久了。

两百年,几乎是将近十代人在人类的荣光中长大成人。

长久的强大必然带来傲慢。

而强大带来的傲慢与别的傲慢又有所区别。

这种傲慢同样会产生一种由于自身强大而导致的怜悯弱小。

兽人。

就是人类怜悯的对象。

这也是为什么谢顿能够把兽人塞进国立大学的原因之一。

也说是穷长志气富长良心,在一位国立大学的明日之星以自身前途为代价当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之后。

将近十年的时间里兽人在帝国的境遇要好了许多。

当然这也是因为薇尔薇和雅莉算是两个典型,一个是如今的地方行省最高治安官,另一个则是市长。

包括妮维娅在内都是国立大学杰出校友那一挂的。

在饱受歧视的情况下依然能够做出一番成绩,这很让人感动。

而傲慢的帝国人,尤其感动于这种抗争的个人英雄主义。

一种号召予兽人以平等的声音逐渐在帝国中变得响亮。

而每一种声音都有其反对者。

这种声音的反对者则是指责兽人种族的低劣性,要求维护人类血统的纯洁。

而伊莱歌丝,就是反对兽人与人类平等的核心成员之一。

大概是因为帝国承平日久,周围既没有反抗者也没有能够开拓的土地,于是终于出现了一个能争执的话题时。

甚至牵扯到了帝国宰相。

在王都正中央的那一处占地夸张的恢宏建筑群中。

这个阳光明媚的周末。

有些刺眼的太阳光打在白金色的宫殿上,照射进院墙中。

在金灿灿的花园边上,头戴皇冠者和衣着华丽者正在对弈。

二人脸上的表情与此时的阳光相得益彰,即使是皇冠对面的那位在棋盘上落入了下风,也只是皱眉苦笑着摸着下巴琢磨。

而处于领先地位的,皇冠下方的男人则是微笑着注视着对方,等候对方的下一步。

两人年龄相仿,然而气质和容貌却大相径庭。

头戴皇冠者金发碧眼,五官深邃立体,面部线条利落干脆,年富力强而带着强烈的自信。

身着华服者褐发蓝眼,五官稍显阴郁,脸部线条并不那么具有侵略性,举止不紧不慢,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下棋的这两人就是帝国的主宰和他的副手。

国王和宰相。

利维·李·戴蒙斯·紫罗兰和达文里尔·刘易斯·冯·德林。

冗长的姓名是家族荣光的象征。

戴蒙斯·紫罗兰和冯·德林是同一时期的两位至交好友,也是紫罗兰帝国的两位开国者。

而李·戴蒙斯·紫罗兰和刘易斯·冯·德林则是两人的父辈,曾经的国王和宰相的姓名。

德林和紫罗兰的友谊一直绵延至今,即使并非每一任宰相都是德林,但议会之中总会有德林的身影。

而此时两人在灿烂的阳光投射入院子里的这个下午,在这个美好的周末,正进行着他们进行过千百次的游戏。

达文里尔举棋不定,他脸上的苦笑最终变成了释然,“陛下,臣想不到还有什么可能了,这一局臣认输。”

“达文,”国王笑着摇了摇头,“你总是这样,一旦在你看来败局已定就会干脆认输,可是万一我出现失误呢?”

“无谓的挣扎太过丑陋,陛下。”宰相笑着辩解道。

事实上这样的辩解国王已经听过许多次了,他再说这话想的也并非让对方更改,他只是调侃。

“那么,开始下一局吧。”国王一边摇头一边笑着慢悠悠地将棋子重新归位。

这一局是达文里尔先手。

起步一式平稳保守但不犯错的落子。

捏着棋子咔哒一声落在棋盘上的宰相随口说起最近王都的新鲜事,“东南行省的最高治安官和百合花市的市长,陛下有印象吗?”

拇指放在下巴处思考着的国王伸手捏起棋子做了一手非常激进的回应,“有印象,好像是……两个兽人?”

“嗯,而这两个兽人,包括现在进入到检察院的另外一名兽人,她们之间有个共同点。”在国王落子之后陷入了长考的宰相望着棋盘双手交叉着搭在下巴上,并没有马上落子。

落子之后无事可做的国王抬眼望向思忖着的宰相,“达文,就不要卖关子了。”

宰相有些好笑地同样抬头,下意识伸手落子的同时道歉,“抱歉陛下,她们的共同点在于,都与一名人类关系匪浅。”

“达文啊达文……”国王陛下很是无奈,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就再一次落子,同时开口吐槽起自己老朋友,“上一句还在卖关子下一句还在卖关子……达文啊达文……”

“呃……”这下宰相大人也有点尴尬,“这名人类陛下您也熟悉——”

然后在国王陛下无奈的眼神中赶忙补上了下半句:“昂·谢顿。”

“喔,是那个小子。”国王了然。

注意力再回到棋盘上的宰相提起棋子的时候又开始举棋不定了,略作犹豫之后还是落下棋子,“陛下您看……即使……但是他毕竟……无论是巧合还是有意,都应该……”

国王望了一眼棋盘然后想也没想地落子,随口道,“他已经为此付出过很多代价了,就算他是有意布局又怎么样呢?灭世之灾近在眼前,要是我们失败了,别说是帝国,整个世界都要陪葬。”

落子之后国王有些迫不及待地捏起下一枚棋子在棋盘上轻轻敲打着,“何况,他是特殊的,现在的情况本来也是我们希望看到的。”

“陛下……”望着棋盘陷入了长考的宰相和国王的对话已经有点无意识了,他皱着眉望着棋盘,半天才落下棋子,“说的对,但是伊莱歌丝殿下似乎对兽人成见很深。”

在宰相落子之后国王就迫不及待地落下棋子,“伊莱歌丝是我最优秀的女儿,也是最像我的,但她连我的固执也一起继承了,如果连心上人都没办法改变她,那我实在是不知道她怎么才能改变主意了。”

落子之后他抬起头望向宰相。

而宰相也心有灵犀一样抬起头与他对视。

国王淡淡笑着,“反正……现在帝国内部反对兽人的声音,最大的领导者,是你。”

“陛下说的是。”宰相呵呵笑着点头。

但他抬头其实不是因为心有灵犀。

而是因为——

“陛下,这一局,臣也得认输了,”他无奈地苦笑着,“在臣因为陛下的言语而匆忙落下那一子之后,臣就想认输了,可臣又想起陛下才说的‘万一失误了’的话,等啊等,但最终等到的是彻底明朗的败局。”

老友惋惜又心服口服的认输让国王陛下既是开怀大笑又是一眼看穿,“达文你啊,恭维的水平是越来越高了。”

笑过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那么,继续开始下一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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