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张沫的话,楚铭不由得有些沉默,他没想到从这个和大康左丞名字很像的少女中能够听到如此平静而冰冷的话。

但她说得对。

“我曾在正元四年见过大康左丞,的确是一位人杰。如此死去,实在是有些可惜。”楚铭不有些叹息,“用他的死来赚钱,是否有些……”

你丫的,你有良心当什么商人?

虽然是这么在内心中吐槽,但张沫觉得自己选对了。这位楚铭先生的确是一位可以团结的对象,如果商人很农民注定要发起革命,那么为什么不选一个好人来呢?虽然人总是会变,说不定以后楚铭就基于立场变成坏人了。

想到这里,她轻笑一声:“楚公子误会我的意思了。”

“哦?张姑娘何出此言?”

“听公子之言,想来对那位左丞颇为钦佩?”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挺羞耻的,但俗话说得好,世界上最好的演员在政坛。

楚铭点了点头:“那张左丞听说十五年前就是女帝的友人,五年辅助当今女帝登基,十年把本来已经接近倾覆的大康治理成为天下强国,有问鼎之志。同时他还是当世文宗,天文地理,数术百家,全都精通,如此人杰,如何不令人敬佩?”

好了!不要再吹了!听起来很羞耻啊!

饶是以张沫的厚脸皮,也不由得有些脸颊发烫,她轻轻咳嗽两声,调整了自己的心态:“既然楚公子对张左丞如此敬佩,何不为张左丞做点什么?”

“张姑娘的意思是?”

“何不为天下先,为张丞立祠?召集民众,为张丞祈福,祈祷他来世能够幸福平安?”

听到这个话,楚铭恍然大悟:“善!张姑娘!此乃善举!我当为之!”

哥们让你干这个不是让你真的给我祈祷的……我是让你赚钱的。

“既如此,以那张丞名望,想来定会有许多民众到来,自发为张丞祈福——公子当派人多多收购香火,让些许下人,以其他商家的名义在祠堂周围贩卖,为张丞立祠,想来张丞也当保佑我等赚钱。其余诸如瓜果小吃之类也可以备齐……公子可用两天时间在民间大肆宣扬。”

楚铭不由得有些犹豫:“这……这不好吧?”

“公子你是赚不到钱的。立祠得让公子你拿出一套房产,改为祠堂。这就是大头,公子不过是回点本而已,此事重要的是在民间立下善名。有此名在,哪怕是一些官员也要给公子您面子。以后做生意更加方便。便是公子您在朝堂中有关系,也不可能时时去劳烦他人。”

楚铭眼中异彩连连:“张姑娘——你这等才能,你的家人又何等短视,才将你逼至投河?实在是……”

“还望公子莫要再提,无论如何,那也是我的家人。”

“姑娘着实太善良。我这就安排事情去办。”

不知不觉之间,这位楚铭楚公子就已经被张沫牵着鼻子走了。他如果仔细思考,就会发现在两人之间,占据主动的反倒是账房先生的张沫,而不是作为东家的他。

毕竟张沫当了这么多年的左丞,想要拿捏楚铭实在是不要太简单。

简单来讲,像是楚铭这种类型的——家族商人,却又让他读书,意图让他考取功名,入朝为官,成为家族生意的真正背景。就会有一些显著的特点。

第一,家里所有人都经商,自己却要读书,他肯定是对经商很有兴趣的。

第二,既然让他自己接手了生意,那就证明他读书的效果肯定不很理想。至少之前的秋闱他肯定就没有通过。虽然只是乡试……如果他过了不可能让他接受生意。

第三,他是个善人。年轻,容易因为自己的一些想法做出冲动的事情。行动力很强。

在分析出来这些事情之后,想要拿捏他就实在是一件过于简单的事情,张沫倒也不是说一定要利用对方。只是觉得,既然如今在对方手底下干活,又打算团结这个人,那不如如同当初辅佐女帝一样辅佐他?

那么他会像是女帝一样,在最后背叛自己,背叛最初的理想吗?

张沫说不清。

人会变——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张沫自己也变了很多,可是她从未忘记自己最初的理想,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最初的理想而奋斗,她想要看到自己原来那个世界的辉煌在这个世界重现,她想要天底下每个人都能够吃饱饭。

自己未曾改变自己的理想,难道自己是个例吗?是那个特殊的人吗?

她只是信错了女帝。

要问她对女帝有没有恨意?

当然是有的,她只是不想表达出来而已,表达出来也没有意义,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和女帝有关系。

辅佐了十五年的人骤然背叛自己,她当时没有直接在朝堂上撞死已经是修行很到位的表现。不过怎么说呢?毕竟结果多少都是有所预料,所以也不算是太意外和震惊。她只是平淡的接受了结果。

既然她能够亲手让大康活过来,也就能够让大康死去。

话说回来,变成女孩子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自己本来都三十多岁了,她看铜镜之中,如今的女性身体好像只有十六七岁。正是婚嫁的年龄。

如此说来,自己好像又多了十几年的黄金奋斗时间。可以大胆的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她仔细的清点了楚铭手底下商铺,产业的账本。知道要帮这个男人赚亏为盈并不容易。好在这个男人应该是刚刚经商不久,他的家里愿意为他的失败买单。知道刚刚做生意都会亏钱,不然照他这样做生意……

裤衩子都赔光了。

话说,楚姓的豪商——没怎么听说过……是因为自己之前站的位置太高了,只能够听见些许的几个豪商的名字吗?

又或者,是因为自己之前砍了一批豪商之后才崛起的商人?

把豪商当做是存钱罐这个事情,张沫也做过。

正元二年,女帝刚刚登基一年,张沫和女帝在朝堂上的政治斗争取得胜利,但接手的国家却是百废俱兴。

正元一年的时候他们理清了朝堂关系,正元二年开始实现大康的复兴。

那大康复兴需要什么呢?当然是钱。

钱从哪里来呢?

很遗憾的抄了不少家。有贵族的,有豪商的——虽然那些人从罪证上来看确实都该死。都是鱼肉百姓之人,但事实也的确是两人抱着抄家的目的去查的。不是查到了罪来抄家,而是因为要抄家所以去查。虽然结果是一样的……但因果关系不能混乱。如果张沫给自己戴上正义的高帽,那她认为自己会因此堕落腐化。

她很清楚自己当时的目的并不正义。

在张沫重新继续自己工作的时候,青梅就站在自己边上。

她是楚铭的丫鬟,楚铭身边好像一共有四五个丫鬟,不过青梅这两天总是在自己身边晃,她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张沫:“张小姐,我觉得你好厉害啊!”

张沫放下自己手里的账本:“怎么说?”

“别说是账本之类的……我都不识字。”

不识字?

按理说我应该是改革了大康的制度,在正元五年的河西之战后,借助战争胜利的果实,推动了全面扫盲的政策才对。

政策没有真正落实到百姓身上。

她不由得眉头微皱,让青梅骤然感觉到了一种沉重的压力,大气都不敢喘。

但这样的时间不过是几秒钟。

张沫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那种令人害怕的感觉也消失了:“你如果想要识字和算账的话,我可以教你,也算是回报你在我昏迷期间照顾我的恩情。”

“是少爷让我照顾你的,你要回报也应该是回报给少爷。”

“哦?”

这么忠诚,张沫的表情变得坏坏起来:“我听说,不少丫鬟都是给少爷准备的,那个……你知道我的意思吧?你和你家少爷有没有……”

女儿家早慧。

像是这样富商家里的丫鬟,总是凑在一起讨论一些事情,所以青梅知道张沫在说什么,她顿时脸颊绯红,连忙否认:“少爷!少爷才不是那样的……我,我也没有……”

调戏这样单纯可爱的女孩子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张沫有着像是所有中年大叔一样应该有的兴趣,倒也不是那种很下流的调戏,就是喜欢看这些女孩子娇嗔的模样。

在一些上来年纪的女人身上可看不到这些东西。

正元十年八月二十四日。大康女帝发国丧。

理论上来讲,尽管张墨是左丞,却也不可能适配“国丧”。那是皇帝驾崩才有的待遇。民间传闻说女帝在知道张丞的死讯之后,不吃不喝整整三天。出来过后说得第一句话就是“朕有罪,不应令张丞离朝!”

于是以国丧的规格来为张丞送葬。

虽然听说是尸体都没有找到,只有一座衣冠冢。

张沫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只是感慨:“女帝对张丞真是仁至义尽”。

实际上在内心中吐槽——还特么不吃不喝三天三夜,怎么没把你真的饿死?只能说女帝的演技是越来越好了,本来她都还不那么肯定是女帝下手杀自己,还在怀疑是不是敌国的人,是不是朝堂中的门阀氏族,亦或者士大夫。结果还真是你啊!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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