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样的质问，男子只是低着头注视刺穿自己身体的冰锥尖端，四肢不规律的小幅度抽搐颤抖，浓稠的液体逐渐浸湿衣衫，在月色中晕开黑色的花朵。
沉默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很快，男子颈部肌肉一松，失去支撑的脑袋耷拉歪斜，再无动静。
特蕾莎皱了皱眉头，反而后退了半步不做动作，除去对眼前男人的观察，余光没有放过周围可能的埋伏。
树木的枝条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眼前街道的尽头隐约能看到学院象征物的钟楼，钟面上的指针不疾不徐地走动着。
取代听不到的指针滴答走动声的，是液体缓慢而规律地拍打在地面上。
轻微，却清晰。
那浓稠的液滴在冰冷的石板上吃力地弹跳开来，带着细微的回响，搅乱夜的寂静，起了涟漪。
迟疑了一下，特蕾莎终究还是打算上前查看情况。
就算避开了重要器官，普通人也没办法在现在这样的出血量下坚持太久。
还不是该打草惊蛇的时候。
冷静地思考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如此，特蕾莎原本也没期望能问出什么情报，只是在试探对方的反应罢了。
然而才放松了一下警备的姿态，异动发生了。
周围的空气却突然胶着起来，就像泥浆流动的粘滞厚重，不适感令特蕾莎汗毛倒竖，如同一口气喝了大量高度数的酒一般直犯恶心。
第一时间关注眼前身影，但没捕捉到任何动作。随后迅速检查自己，没有发现身体方面的异常后再转向四周。
有哪里不对劲，正在发生什么……
就在这里、或者这附近的某处。没有证据，却坚信着存在异常，荒废已久的危险感知直觉在发出警报。
迅速后退并张望四周，不断捕捉，却好似抓痒找不到瘙痒点，明明处处是违和感但就是找不到源头，带给人无法解脱的烦躁。
“啧。”
后撤脚步，膝盖微弯，上身前倾，随时准备转身朝着自己提前看好的安全的通道离开。
第一时间看不破对方的手段，即时脱身才符合她不得制造出大动静的处境。少女老练地保持冷静，迅速在心中评估一番后决定到此为止。
最后打算顺手施加一个小魔法为其止血，然而就当魔力汇聚在指尖，注意力重新回到视线正前方的时候，特蕾莎的瞳孔猛地收缩。
眼前只剩下月光下散发着凄凉反光的冰锥簇丛，还有顺着柱身蜿蜒向下流淌滴落的血液，唯独缺少了最应该在此处的事物。
人，不见了。
……
咻——
就邻在耳朵的破空之声，用魔法强化过的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反应，伴随着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特蕾莎娇小的身体被击飞出去。
落地之际周身的球形魔力护盾显现，坚硬的碰撞摩擦滑行，掀起碎石。但在护盾其内完全抵消了其带来的冲击力，直到安稳落地。
将震的发颤的手从身前拿开，握在掌心的是被击碎伪装外壳的“拐杖”，也就是挡住这危险攻击的神器——法杖菲拉蒙。
发动突袭过后的男子就站在前方不远处，随手丢掉了刚才用作武器而破碎的冰锥一角，脚步从容地立在原地。
“……”
像特蕾莎这种等级的魔法使，不松懈使用的魔力附身所带来的肉体强度，可以使得其较为轻松的水平跳上几乎三米高的平台，几乎是一般成人的十倍。
可就算如此，在刚才冲击下依然手臂发麻。
好消息是捕捉到了对方使用魔力的迹象，至少说明对方并非那种纯粹肉身超出想象的怪物。
不过特蕾莎的注意力显然并不在这方面，而是在她刚才所忽视的，男子灵魂层面上的变化。
终于知道刚才身体的不适从何而来了，原来是周遭的魔力被迅速抽走剥离，在男子体内聚集起来。这不同寻常的魔力调度使四周的空间短暂出现了魔力浓度差，并带来了不自然的魔力流动。
对于魔力感官敏感的特蕾莎来说，无疑会带来根基不稳的感官恶心，就好比习惯了脚踏实地却突然一脚踩空，由失重感带来心悸。
这种身体反应并非克服二字就能简单解决，但是只要意志坚定倒也算不上什么问题。
而此时那汇聚的魔力在男子体内并非充盈灵魂那么简单，而是在那原本就不正常的灵魂之中融合重塑，远远超出了常理的极限。
灵魂在男子体内如同气球充气般扩大，同时还散发着令人不适的魔物气息。
按照特蕾莎的经验，一般人的灵魂颜色为平衡且稳定的银灰色，魔物的灵魂颜色呈现神秘又致命的暗紫红色，而魔王本身则是吞噬万物的深渊黑色。
如果说眼前男子的灵魂原本就不正常，是破碎的深灰色。那随着本应该是无色的魔力扩充，反而逐渐融合加深，直到现在趋近了混沌，转变成在人类躯体内翻腾的黑色火焰。
像气体轻盈的散开，膨胀再自主压缩。化身灵魂的心脏，每次跳动都蚕食着周遭的魔力，搅动着人们以为是永恒的平衡。
简直是压迫感化为了实质，周围的气氛字面意思的令人窒息。
魔王附身者，就这样凭空变成了实力翻了数十倍的魔王分身？
难以置信。
最开始没注意到是因为根本没想过灵魂可以像这样如同泥巴一样随意塑形，但眼前的情况显然超出了以往的经验积累，没有任何已知的魔法能做到。
这根本不是人类、不，甚至不能称得上生物，宛若恶意的聚合体，光是存在就令人不适、违背常理不合规矩。
注意到的时候潜藏在城镇各处的所有检测器都已经响起了警报，耳边传来了巡逻警卫跑动靠近的脚步声。
最多再有一分钟，这里就会被欧纳西斯王国的卫兵与骑士团团包围，但是特蕾莎的脚底却无法移动一步。
因为就在此时，眼前的男子对着自己露出了笑弯了眼睛的微笑。
感受到了其中发自内心的高兴与……杀意。
冰锥伞。
不讲道理的纯粹魔力束如瀑布朝着特蕾莎倾泻而出，那红黑色的微光先于灼烧空气的声音到达。提前预判的冰锥伞瞬间分解了这凝聚的高能，使其沿伞面状散去。
只是这相当流星略过的一瞬间，男子再次在眼前失去了踪迹。
特蕾莎右手往身侧甩直，带起的风掀起她微卷的金色长发。掌心紧握的魔法杖菲拉蒙终于展现了不同于往日毫无存在感的耀眼气势。
金银渐变色的金属杖身上刻满了精致纹路，以握持处为中心魔力如辐射沿纹路扩散，瞬间流转数回，最终注入顶部的橙红色宝珠。
不用当场手动绘制魔法阵，在眨眼间的功夫，宝珠内便构造出了复杂的结构，亮光完成的同时释放，完整的魔法阵便脱离束缚显现出来。
膨胀锁链。
这次是特蕾莎的魔力扩散而出，瞬间捕捉到了男子的踪迹，法杖朝上空一指，魔法阵旋即跟随朝向自旋发动，从中心猛然射出银白色的锁链，与从上空而来的魔力束攻击再次相撞。
不到一秒，双方攻势相抵消散，交界处发出了类似水扑灭火的滋滋声。
在互相可以看到对方身影之前，特蕾莎没拿魔法杖的那只手使用了准备好的魔法。随之带来的变化，是她身上构筑出的多两层纹路各异的魔力护盾，还有体内加速流通的魔力运行效率。
果然在看清对方在背光处漆黑的姿态的同时，下一道攻击利用了其几乎没有施法时间的优势，更快地抵达少女跟前，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
而对于战斗经验丰富的特蕾莎来说，这样的追击只能说如约而至。在护盾内迅速挥舞神器菲拉蒙，顶部宝石发出如火焰般温暖的橙色微光在空中留下残影，深深刻印在空间中。
这并非视觉暂留现象，而是真真实实在用魔法杖本身绘制着魔法阵，而神器宝石中复杂的构筑也在运作显现着，使得手绘魔法阵的过程中不断往大结构中添加精密的小魔法阵。
二者同时进行，共同塑造一个魔法，很快就在眼花缭乱的操作下有了雏形，其威力初显，地面的碎石子都在微微颤动，风声也逐渐肃清，仿佛隔绝了一片小世界。
啪！
魔法束击碎了最外面一层护盾，剩余的能量也被折散。
那视重力为无物悬浮在空中的人影，已经完全失去了其应有的五官与形态，整体被肆虐的魔力包裹，展现其应有的姿态。
跟在特蕾莎村庄旁被封印的魔法分身一样，不同的除了知道它体内还有个人之外，这个家伙的魔力并不呈现扩散姿态，而是内敛稳定的。
并不能判断这意味着什么，不过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当下的决断，必须速战速决的特蕾莎不打算留余地，打草惊蛇无法避免，但身份暴露还不用担心。
但是没有跟在上一道攻击的下一道魔法束还是让特蕾莎多了一些警觉，对方那静静望着的姿态，仿佛在观察一般。
“……！”
有什么靠近了！
不等反应，侧面忽然射来的魔法束击碎了第二层护盾，碎片撒向空中，下意识撇过视线看去的一瞬间，后方忽然传来一丝凉意。
猛然回头……
眼前咻的黑了一瞬，脖颈传来巨大的压力，感觉世界变得狭窄而扭曲。
空气变得稀薄，喉咙里传来窒息的呜咽声，心跳在耳边轰鸣着，以至于甚至没有察觉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
最后一层魔力护盾仿佛才意识到了被手臂贯穿一般，现在才看到碎裂的魔力碎片散落……
特蕾莎被那漆黑的存在掐住脖子高举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