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坏消息就是面前的一片狼藉吧。”维平静地说道,让一身疲惫的众人先解散,望向那个跪在废墟的涌。
“我要告知他真相吗?”维朝你问道。
“毕竟某种意义上这都是祂。”
“告诉他吧,他这样都跪的好一会儿了,这样下去,只能伤害自己而已。”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人们在收拾着仅剩的东西,领着在这里的最后一顿饭。
“我来吧。”你自说自话道。“你去只能让他难受,帮他照顾村民们吧。”
“嗯。”维回答着,你背对着他,离开这里。
“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做错了吗?为什么要毁掉自己的创作的一切呢?可为什么还要让我遇见那片湖泊呢。”涌絮絮叨叨着这些话,一双眼睛彻底失去了光芒。
“别这么自责了,一场意外,这只是一场意外而已。”自己拍着他的肩膀上,希望能让他振作起来。
“你们不明白,你们根本就不明白,这一定是妈妈生气了,是我们动了离开这儿的歪心思,所以才会突然地震,所以才会有大火。”涌无助地捂住自己脸,蜷缩在地上,后背的鳍抖动着。
“可这就没法解释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吧。”指着他前面狰狞的雕像。“这绝对不是你嘴里所说的那位妈妈吧?”
脚边的人明显一愣,身体停止了颤抖,抬头仔细端详神像的模样,无光的眼睛重新充斥了光,仿佛是突然醒悟,向后跌倒在地。
“所以说,你一直以来都被它给欺骗了,这场地震根本就不是你母亲的愤怒。”你继续在他鱼鳍代替的耳朵,说着你刚刚编造的谎言,鱼鳍间金色的薄膜在颤抖着。
“所以,这一直以来的一切这里不连断的遭遇,说不定全是都这家伙的所做!”奇怪的逻辑自洽,但至少涌总算是振作了起来,他唤出武器,立即将这巨大的雕塑击得粉碎。
“明天,我们明天就走。”涌拭去眼角的泪水,尾巴甩飞了化作齑粉的玩意。“我早就该离开这里了,在这里死守这么久,结果竟这家伙早就断了我跟妈妈的关系。”涌一股脑将一直以来的所有罪责都扔向这家伙身上。
“这样真的好吗?”扪心自问。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吧,至少他可以继续前进了,反正这也是属于祂的罪。”
“我最后再说一次,大家一定不能摘下眼睛上和耳朵上的遮挡物,什么都不要去想!实在忍不住就现在找我或者涌,千万别自己敲脖子!”
“有关这件事,我已经强调了无数遍,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一定不要相信自己所谓的毅力,听懂了吗!”维高声强调着,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喊着,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用布条缠住眼睛,堵住耳朵。
“我也得这么做吗?”分发在手里的布条,涌捏住了它,将你的眼睛和耳朵严丝合缝地包裹好,仅剩的触觉,手落入另一个温暖的手,被紧紧包裹住。手上轻轻的牵扯,便告知了方向。
在一片黑暗中,无意义,不成段的思绪在脑子中胡乱翻飞。
其他人是否与自己一样呢?
现在的一切似乎就要好起来了,可仿佛似乎有什么阴云还笼罩在心上。
心中的慌张仿佛就开了个口子,不断向外喷涌。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牵扯变得更加用力。
“不不不,现在还是想点别的东西,快点让自己安心下来才行!”
现在分析一下局面。
现在很清楚的是,那可憎的怪物,和那在庙会上出现的,在一个个高深的酒坛上翩翩起舞的少年,根据维的话,确定了两者就是同一人,虽然这种转换以一种非常惨痛的方式,以让人想起结茧的毛虫,还未自行破茧,就被人强迫解剖,从一滩旧有躯体化作的营养液,里面是未成形的四分五裂的身体。
而田地里出现的那些个半死不活的熟人,还有从挂画里钻出的那个男人。
而维,涌,如果那个语文老师没说谎的话,是相同的存在,是切面?是和那些的蝴蝶,天外来物不同的存在?
一顿整理有的没的思考,心中的慌乱渐渐止休。可握手的力道只比之前更用力了,甚至后脖颈被领了起来,像个破布麻袋一样,扛到肩上。
双脚离地,脑子都被摇匀了一般,倒出这句话。
“如果有她的日记本那就好了,那我就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什么东西了。”又很快被不断的颠簸下粉碎。
有种热乎的液体溅射到了脸上吗?
再次继续进行思考吧,如果自己胡乱思考只会让情况更糟糕,再整理一下思绪吧。
涌现在应该正在战斗,在跟一个叫“魇”的东西搏杀,之前我遇见的东西应该都是这种玩意,村子外面的一切,甚至都覆盖上一层厚度不均的黑膜,这种体积已经能是一个生物能承受的吗?
或许是有着和橡皮泥一样的特性,和变形虫一样的活物。涌说他们会变化为人心中最为恐惧的东西。虽说不知道怎么知悉的,但知晓可以用物理方式击退,可“魇”的体积在这么长久的时间里,从未被消灭掉,甚至还在不断不断增长。
“魇,魇,魇,噩梦,梦魇,无法驱散的噩梦,一次次重来,一次次比一次强大,在没解决关键问题之前,绝不会消停,想要逃避也不行,他会追上你,狠狠地撕咬你,掩埋也不行,他会爬出来,找到你躲藏的地方,狠狠抓住你。哈,这个名字起得还真够贴切。”
“我们还没到安全的地方吗?还是说我们陷入了困境。”最重要的两感被紧紧锁住,脸上的液体已经变干,温暖的,新的液体又溅射到身体各处,衣服都变得黏黏巴巴,实在是没法再欺骗自己。
刚刚的堵住的慌张,又轻易倾泻出来。
而自己依旧被扛在肩上,什么都无法做,
手心传来的隐隐的痛,那是你紧紧蜷握的手指,自己坚硬的指甲扣出了数道伤口。
堵泻慌张的大坝终于崩塌,长久的耳鸣声呼啸而来,如水般的包裹。
再次睁开眼睛,是一片白茫茫,好几眼都望不到尽头。
“我这是死了吗?”身上身下的软乎乎的被子和褥子,鼻腔一股清幽的味道,让人想到一支刚刚绽放的红梅花。
“醒过来了吗?我以为你会睡更久一些。”
远处是一张雕琢精细的梨花木桌,上面摆着文房四宝,两个衣着古典的家伙正在桌后墨宝,旁生一株腊梅,其余皆素白。
一只“梅花鹿”走了过来,他俯下上半还是人类的身子,查看你的情况,缠在他头顶上两只磨平尖角的鹿角,宝石和各色珠圆玉润的珍珠,相互碰撞,发出细密的响动,它们再由金银线穿起。
可顶着那张脸,就让自己忍不住摆出嫌弃的表情,他一定能看见了,虽然什么都没说,可眉毛还是露出无可奈何的感情。
是那位早应死去的男老师。
“既然醒过来了,那就起来喝点水,睡了那么久,不口渴吗?”
这点他倒是说对了,嘴巴里现在倒是真的渴得不行。刚想要起身,他又把手按在身上,将枕头竖起来,垫在你的身后。
维从桌后绕过来,手上端着个乌木的托盘,上面是温热的绿茶和陶茶壶,伸出手接茶,自己的手心完好无损。
接过茶水,立刻就一口饮下。
“涌他现在哪里啊?”
“他就在您的身侧。”维虽没有脏乱,但脸上却尽是疲态。
这才发现,这木床上不仅仅只有自己,旁边就是裹满绷带的,伤痕累累,昏迷的涌,怪不得刚刚这男人按住自己不让自己起身,呼吸还算平稳,应当没什么没事。
“那其他人呢?”
维闷不做声,脸上露出的表情和身旁躺着的是遍体鳞伤的涌,或许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我是怎么来到这里呢?”
“这就让我来解释吧。”沉默良久的老师突然出声,摆了摆手。
维再次回到了书桌旁,从上面堆积如山的,写满毛笔字的一叠纸,拿了来出一本厚厚的,修订好的有点破皮的蓝皮书,放到了桌上,开始翻动起来。
“如果不是他那片灰烬里挖出我的画像,保留在身边,你们可就都没命了,不是说过了吗?即是囚笼也是,祂给我的绝对的安全之地,外边那些东西暂时进不来,但只有你们进来了,那么估计,剩下的就是没机会,没能力,没办法进来,或者那些东西混在了一起,被一起挡在了外边。”
“维倒是相当信任你,什么都听你的话啊?”
“毕竟我也算是对他在意的人很了解啊,他听听我的心就知道了,我对她是绝对真心的好。”
“切。”几乎是无法控制地,对着他那张虚假的和善面容,发出这声极为不礼貌的声音,在之前,自己绝对不会做出这么幼稚,这么轻易展现恶意的举动,可是嘴巴也依旧无法止住,往外一个劲地冒伤人的话。
“谁知道你的心里有没有在说谎!”
“小姐你啊。”这男人那张虚假的,和善的面容撕裂了下来,露出能让人坠入冰窟的冷面,说出口的话也带上了刺。
“能别老是对我这么怀有敌意吗?再怎么说,你作为警察,也该理性看待我了,毕竟我也算是对她很重要的人吧。”
而这位曾存活在现实生活的,教语文的老师,他脑袋上那对磨平的鹿角,长出荆棘一般的尖刺。
“说到底你和我,还有她,都是同一类人罢了,不然你怎么会和我一样,舍弃了一切向好的现实生活,也要为了她,再次来到这种地方。可没想到竟和我一样,落入如今这番田地,被困在这个全是白色的鬼地方,我虽然什么都能做,挥挥手就能创造出万物,可是出不去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这位老师长袖一挥,在旁翻腾着的涌安定了下来。
“不过这种行为也是在保护我吧,不去接触外头里的一切,让我看到她难堪的样子吧,可为什么不肯跟老师我聊聊呢,明明之前还和我那么亲切?于是在这里,我只能用最擅长的方式去排解孤独,一遍遍写着那本书,上面有关于我有关与她所有的记忆,和有关她的分析。”
“没事的话,那就起来,去看看我写的书,然后好好想想办法,要怎么面对她才行。”老师将托着茶杯茶壶的托盘,放到床旁。
一旁躺着的涌依旧昏迷着,刚刚那番长篇大论,并没有把他吵醒,也或许是老师刚刚的长袖一甩,他的嘴唇都已经干裂了。拿起茶壶,沉甸甸的,倒出茶水,刚刚绿色的茶水变成红褐色的,抿上一口,一股子红糖水味。
“这样也行吧,就当是,大战前的休养生息。”轻轻地,慢悠悠将涌抬起,看着一杯红糖水缓缓灌进去。刚想把人平稳放下,一只打满绷带的手就覆在了自己的手背。
“请让我来吧。”
刚抬起头,鼻子就跟扇子一样的睫毛的维撞到了一起,
“行吧,那你就好好照料他。”
“您放心吧,涌身体好,这种伤三天就能养好。”
翻动着这本厚书,上面的内容好生熟悉,似曾相识,这本厚书没一会儿就能看完。
一目十行,书页翻得哗哗响。
眼睛注视着白纸黑字,一刻也没有离开,直到脑袋上感受到一股重压,这才发现一旁摆着一盘可口的零嘴和润嗓子的茶水,背后还有铺着软垫的靠背座椅。
“别把自己累着了。”老师撂下这句话,叫上干完活的维,让维唤出一柄长剑,在远处修剪着各色梅花,跟一对父子一样,倒不如说,他们给人感觉,其实就是十分相似。
“还真是十分贴心啊。”捏起一颗果脯,扔进了嘴里,味道可说是相当美味。
翻完这本厚墩墩的书,再拿起一旁空白的纸,毛笔在自己手中变化成圆珠笔,在上面勾勾画画。
这个女孩的人生,概括起来很简单,毕竟生命就定格在了16岁。
如蓝宝石一般的天空,如火彩一般明亮的日光。上午的大课间,自己靠在她的教室门口,专门找她出来,询问她今天中午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中午饭呢?
她先是露出惊讶的神色,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
自己早早的等在教室走廊,等着她的到来。
“最近怎么样?心情还好吗?还很难过吗?老师带你出去逛逛,透透气。”
于是自己擅自开车带她出了学校,早就打了下课铃的学校,学生们都冲向了食堂或宿舍,学校只是喧嚣了片刻,便陷入死寂,这所位于郊区的学校,外边就是农田,所以就连车流声都听不到。
后视镜里,她坐上自己的车,局促地望向车窗外。
出了校门,脸上那种局促的神色,消解了不少,看来这一个月没放假,她是的的确确给憋坏了啊。
学校开在郊区,附近就只有一个小村子,贩卖着随处可见的饭菜,什么大锅菜,兰州拉面,某某盖饭,某某炒菜之类的,但幸好还不是什么预备菜,都是现做的,询问着她想要吃点什么,本以为会是随便的结果吗?
“我想吃饺子,可以吗,老师?”
“当然可以了,这顿老师请你。”
饺子是现煮的,为了防止她饿肚子,又特地点了盘现切的猪头肉小菜,别让她饿坏了。
“最近还好吗?这么长时间没放假,你一定憋坏了吧?有想家吗?想跟父母打电话,老师可以把电话借你哦。”
“这,这倒是不用了,其实也没那么想回家——”
她默不作声的吃着凉菜,看样子,我和她已经很相熟了。
“怎么会呢?不都会很想回家吗?是跟家里人有发生什么难过的事情吗?是他们又给了你学习上的压力了吗?有什么可以跟我说说,现在可以不用把我当做是你的老师,就当我现在是你的好朋友,听你聊这些还是能做到的。我这个大人还能做得到的。”
“最近几天心情不好吧。哎,就是看你心情不怎么好,才决定带你出来透透气,不过,不想跟我说也可以,老师就是担心你什么都不说,别把自己给憋坏了。”
“饺子来了,就趁热吃吧。”
已经是北方寒冷的秋冬,热蒸汽遇冷,在空气中凝结成雾气,她的脸上就有水滴滑落。
不,那不是凝结在脸上的水滴。
那是,她的眼泪。
“我真的可以说吗?我的故事可是很长很长的,您真的愿意听吗?”
“我就是来听你的故事,才会带你出来啊,傻孩子。”
她便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没有报复性的倾诉。
最常见的。例如,父母犯下了什么大错,让家里的孩子们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而是如一个成年人一般,替他们说起他们的苦衷。
父母为养活家里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整日忙的脚不沾地,回了家后,时不时也会将在外受到的气,无可避免地洒到我们身上。
而我由于小时候生了场大病,病到家里的爷爷奶奶辈,都要父母放弃救治我。
如果那时候真的成功了,或许就没有现在这么多麻烦事了吧。
本来在年轻时就于大学失之交臂的父亲,于是只能再次放弃深造,亲自带我去看首都,经亲戚打听,去见一位医生,给我医治疾病。
最后只能憋屈地在这个小村子,继承爷爷路边的修车店,每天只赚上只够吃饭的钱,家里最大的矛盾就是缺钱,缺钱,缺钱。
哪里都要钱,吃饭要钱,喝水要钱,做饭要钱,取暖要钱,穿衣服要钱——
人只要活着,就会要钱!
不到三十的母亲和父亲,天天因赚不到足够多的钱,无时无刻不在吵架,母亲说父亲没用,废物,后悔自己结婚,后悔和父亲一起,后悔生下孩子,抱怨自己如此年轻,却因家庭变得如此衰老,都快要跟五十岁的老太婆了,家里做不完的家务活,不懂事的孩子只会给她添麻烦,自己在这个时候早就会自己一个做饭了,我们为什么还这么不懂事呢?!
而姐姐,就是那个受气最多的人,她不仅仅要承受妈妈的怒气,还要受到作为东亚地区,所有第一个出生的孩子,被迫担上作为第一个出生的,理所当然的责任。
又由于我是家里的老二,仅仅只是比她晚生几分钟而已,因为疾病可能留下的病弱,父母便从未苛责过我,只是以为驱使着姐姐,让她过早的承担起成人的部分责任。
所以似乎一切都理所当然一样,由于这种区别对待,我便被我的双胞胎姐姐,在家里,在学校里针对,忽视,憎恶,排挤。
明明我们彼此是血缘上最为亲近的人,就连DNA,碱基配对都一样。
而我当然知道,这不是她的错,是我的父母,而这也不是我父母的错,而是由于我的出生,我先天的疾病造成的,是这个社会的惯性,更多她完全不认识,不理解,这辈子都可能见不到的存在,造成了两人的隔阂。
我思索着能否改变家里环境,自己究竟该如何自处,如何拯救所有人,而在不自知之间,就已经过了六年之久吗?
在经历了幼儿园,小学,迈入初中,又考入高中。
在此期间我不记得任何同班同学,附近邻居,老师,他们的样貌,他们的姓名,没有个人社交账号,没有加任何人的联系方式。
在这漫长的思索中,稍稍醒悟时,我才惊奇的发现,我身旁居然连个稍微熟悉点的人都没有,就连家人们都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大变样,只有样貌和血缘,还证明我和他们是家人。
在此期间,伴随着弟弟的出生和成长,我也连母亲对我的爱和宽恕也都被剥夺了。
说不定我当时,根本就不是想着,要改变家里人,只不过是面对,那些争执,那些来自亲人的,炙热的恨意,我不是勇敢面对,只是想一心逃避,用这些思考,不让自己去面对自己其实根本无能为力的事实吧!
当时的我也真是的,如果当时没那么依赖姐姐,那么在乎她,那么在乎家里事,而是自己去主动交几个朋友,似乎也不会让自己沦陷到之后,这为期六年的漫长孤独,只能用无尽的思想和产生的痛楚,折磨自己,为自己这无能无力的人生中解闷。
“你知道吗?六年的时间,有多难熬吗?”女孩的眼睛盯着我,她眼里满是疲惫,眼底似乎多出了乌黑的眼圈,这是学校不合理的时间安排造成的。
“似乎这么说似乎没什么实感,毕竟没人没人会经历这种事,七十二个月,两千一百六十天,五万一千八百四十个小时,而我在其中的每一秒,人脑产生一个念头只需要万分之一,我便在这其中思考着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会不会下一秒就会跟姐姐一样,被母亲无端责骂,被姐姐恶意针对,嘲讽羞辱,被弟弟欺凌排挤,从自己所经历的任何一处,与任何人说的每一句话,疯狂地思索着,直到我发现这举动,彻底占据了我除了吃喝拉撒睡的任何时间。”
“可得出的结论,总是指向一件事,就是这一切都是我的错,父母的至今为止的争吵是我的错,姐姐的痛苦是我的错,家里的贫穷是我的错。”
“如果我没有出生就自带疾病,或者一出生就死了,那么父亲就有时间去考个更高的学历,而不是待在这么个小破地方,被母亲日复一日的责骂了。家里如果少了一个孩子,家里的负担也会减轻不少吧,只有两个孩子,留下远比我懂事,漂亮,聪明,刻苦的姐姐,母亲一定会感到很欣慰吧。”
“周遭一切一切的灾祸都是我的错,只有我死掉,这一切似乎才能结束。”
我的手指死死绞紧,心也被绞杀。
“哦,天哪,请别再说了,孩子,别这么想自己啊!”
她双手扶着额头,看不见表情,但肩膀激烈一起一伏,似乎有什么东西扼住了肺管,喘不过来气,说话语速也极具变快,仿佛是担心自己不愿再听下去。
“但我现在当然知道,连这种思想都是错的啊!我不该这么想,这个世界还有更多比我过的惨得多的人多了去了,可是这种思想太久了!一个习惯二十一天就能养成,可这个六年的毒瘤要怎么办才行?!”
“而这种,这种痛楚怎么可能跟家里人说一丝一毫呢?!跟他们说,说我很你们,我恨死你们了!为什么你们不在我一出生时,就杀了我呢,就放任我就这么痛苦的挣扎着,为什么你们明明最为我最亲近的人,却一个都没能注意到我的痛苦呢?!说这些他们真的会理解我吗?!我不敢去赌啊!我不敢去赌啊!我好累,我好累啊!?我真想,我真想现在就绞死自己啊!”
不知是自嘲还是欣喜,她皱着眉,脸上却露出一抹微笑。
“但,我可能就是给他们的报复吧!”
远处的上课铃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她立刻紧张起来,使劲搓着手,手指划过皮肤,皮肤都被搓红肿。
“没事的,没事的,我会保证你不会迟到的。”
名为无力感的东西,如同毒药一般嵌在她的身体里,如果我再不说什么,她仿佛就要跟空中的云彩一样,悄无声息的从这个世界消失掉了。
“我一定可以,不,是一定!能去做什么,拯救这个孩子!”
而我再也按捺不住,拉住了她的手,说出了我一直想说出口的话。
“这不是因为你太懦弱,相反的,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孩子,因为过于善良,聪明,你轻易就能看出他者的苦痛,轻易的原谅对方,却忽视了自己,你也是一个有感情,有喜悲的,活生生的人。这并不是懦弱啊,而是难得的,名叫共情的能力。这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力量,而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为温柔的好孩子,别这么说自己。”
“如果,如果,如果,我是你的父亲,你是我的女儿的话,我一定,我保证不会让你这么痛苦的活着!”
仅仅只是这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她就无声的,朝我这个陌生人,再次淌下泪来。
借着这简直可以称之为奇迹一般的契机,我坚信,我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占有一席之地的最重要的人。
我因此感到荣幸无比。
看着在蔚蓝的天空,空无一人的阔野,湖泊边一片望不头的毛茸茸,白花花的芦苇丛。
“是啊,自己第一次注意到那个孩子,也是因为芦苇。”
那是在自己教的课上,学生们都乱哄哄的,反正自己之前教高二的都是这样,无论自己把课讲的多么生动,自己对这些的感情都无法传递给其他人,就算这些都是孩子。
而插在嫩绿书立上的白色芦苇飘啊飘,一缕飘到了自己面前,回过神来,自己走到了这个孩子的桌子旁,她的课本翻到了根本不会讲到的一课,可奇怪的是自己并没有因此而生气,反而心中腾上出一股反叛的快意,一种找寻到同类的愉悦。
“这位同学还真是兴趣别致,这是从哪里摘的呢?”
“我…我是从学校后面摘的。”女孩如此说道,话里带着紧张的颤抖,这是常年不与人交流的原因,这件事是在之后我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个很美。”她的眼睛盯着自己,里面是无法掩盖的惶恐。
而我立刻就明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没事的,花花草草而已,能被人摘下欣赏,已经算得上是他的幸运。”
“是吗?”她的眼睛的瞳孔瞬间放大,看来是放松了下来。
最后的我摸了一把芦苇毛毛,秋日暖阳,让它看上去真的很蓬松。而看着这个我明明完全陌生的孩子,我却有股奇妙的感觉,让我笃定。
我们绝对是同一类人。
“哎,老师您也写过小说吗?!居然还写了三年!老师为什么不发表呢?有机会我也想拜读一下呢。”
“那我给你打印出来好了,没关系的,是用我自己家里的打印机。”
“诶!真,真的吗?!好,好啊!我一定会认真看完的。”
在她说完这话,第二天我便将足有一硬币厚的小说,包上牛皮纸袋亲自递给了她。
而第三天,她就在晚自习就把书递给了我,牛皮纸包里的每一页纸,每个段落上都有她的认真看后的留言,全文十几万字,她的留言就快几万字了,而那些评论都是认真看过,才有的评论。
能被如此真心对待,实在是荣幸至极。
荣幸至极啊。
如果她是作为我的女儿出生,我绝对,绝不会让她的善良,让她如此痛苦不堪。
“虽然这样说很冒犯,但是,我感觉您写的这故事里的女主角,和我十分相似,但是,您写这本小说的时候,我们尚未相遇啊。您说,您写这本小说是为了放下什么,放下过往,惹得我也想要写上一本小说啊。”
“等你考上大学吧,写小说可是很耗费精力的,你现在的最好的就是好好学习哦。如果你的父母还对你不好,跟我说,我会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对你好点,最近好待你了吗?”
“嗯——”
她首次沉默了下去,看来那些东西依旧困扰着她。
“如果能一直都这样就好了,如果我能一直陪着她的话——”
“诶,我说啊,你和你那个学生,是不是走的有点太近了?”
办公室里,仅剩一个与自己,并不算多熟的女老师,突然朝着自己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内心隐隐约约感到不妙了起来,如果处理不好,就会有一人就此而死去,因此而离开。
“你是说,我想和我的学生搞暧昧,谈恋爱,说不定以后还要跟她结婚,有孩子吗?!说这样的话,是不是觉得很有趣,很好玩啊?!开什么玩笑,我对我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拎得清的!说这种话的人,是不是真的觉得挺有趣,呵?!”
“哎,别生气啊,我当然知道,你这么大个人了,当然不敢干这种蠢事。但你挡不住别人会怎么想啊,先不说别的老师了,她身边的那些,因为憋在学校里,闲的都快发疯的学生们,看见了会怎么想?光是有个学生大半夜病倒,他们都能传成,宿舍里有人受了欺凌,想不开,就要闹自杀。不抓紧点,不知道还会被传成什么样呢。”
“所以,作为个大人,居然还这么善心大发的,真是稀罕。之前你就因为太纵容学生,讲完课居然就开始放电影了,还跟来巡查的校长大吵一架。即使你是名校出身,教学成绩也中规中矩,但这么些年的晋升资格一直都没轮到你,这么多年,工资也没涨多少吧,一大把年纪了,家里人也应该催着你结婚,你父母的年龄,说句不好听的,随时都是张口要钱的。所以,姐作为过来人,好心劝你一句,趁现在赶紧努努力,攒攒钱。虽说什么,教师行业很伟大,可咱们还得吃饭啊,咱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别老是管这管那儿的,指不定出啥事,人还不一定领你情,到时候倒打一耙,这好不容易考上的铁饭碗,可就没了。”
“所以,为了你自己也好,为了她也好,稍微离她远点吧——”
空气沉默良久,我尽可能维持着脸上的平静,走出了办公室。
这种谣言从来不少,自己只是出自友善,稍稍对女人们好些,就要在不知何时被冠上什么,自己要和她们谈恋爱的征兆,真是自作多情!
“谁会喜欢你们啊!这些家伙在开什么玩笑啊!我可是个老师啊!老师在学生痛苦的时候,伸出援手,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为什么就连这个都要被过度曲解?!那个孩子,说不定也遭遇了和我一样尴尬的处境吗?!她会怎么样!疏远我吗?!她明明才刚刚交到可以交心的朋友,不是因为双方的隔阂,而是外界的压力,这可真是最烂的结局了!”
在自己值班的晚自习时,捧起那本依旧是几节课就读完的,有一个指头厚的课外名著。她又一次走到了自己的讲座旁,自然而然的同自己聊起其中的剧情,就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好朋友而已。
底下,一览无遗的同学们,零零散散抬起头,毫不意外,正用着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但迫于自己身为老师的威严,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窃窃私语又响了起来。
正常来说,身为所谓老师,就该将她赶下台去,然后就此划清界限,不然不知道这些个,在学校里一呆就是半个月的无聊学生们,会编出什么东西来。
可是她,跟自己聊起,自己最近还是想准备开始写小说,先行向您说声抱歉。
其实早在朋友们的兴趣的渲染下,早就开始构思,想要去创造些许什么东西,但当时究竟想要写什么,还是充斥着迷惘和不解。那只不过是跟风罢了,胡乱作画,毫无目标,随意来打发时间的东西罢了。
“这没什么可道歉的,毕竟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但老师还是希望你能想清楚的好,毕竟读书上学,已经是最轻松的一条路了,老师只是不想你吃那些没必要的苦而已。
“嗯——”
她低着脑袋,沉默了很长一会,这些话,她绝对不爱听,自己也不想跟她说,但在某种程度上,自己必须得说,她也必须听进去。但也心知肚明,她虽心中有愤怒,却绝不会怪罪自己。
她知道,自己是为了她好才会说这种话,她只会怪罪自己吧。
“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做这种谁都不开心的事情呢?”
怀着久不来往的愧疚着,心甘情愿,她说什么都能耐下性子去听。
她坐在讲台上,脸贴在自己的大腿上,可能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最近,姐姐又和我聊起成绩的事情,我也觉得,自己的成绩可以说实在是糟糕透顶。
最近,班主任不也在晚自习上说吗?鼓励我们这些成绩不佳的学生,趁现在赶紧去选个艺术专业。
什么大提琴,古筝,萧之类的冷门乐器。声乐,绘画,虽说现在可以说是晚的离谱了,选择这条路的同学,早就在小时候,已经学了几年,十几年了。
虽说自己在朋友的影响下,画了点东西,但这种跟所谓专业对比,根本就差的远,简直就是马里亚纳海沟和珠穆朗玛峰的距离啊。
根本就人力无法追赶上的距离,而且,时间根本就不够啊,只有一年,仅仅一年而已,怎么可能赶得上人家十几年的刻苦练习呢?
那时候的我,还倔强地不想去各种补习班,略带嘲讽的看待,每周在假期还要上补习班的姐姐,结果现在——
而且如果这样的话,自己的父母亲还要因此再掏上大几万块钱,可家里正是吃紧的时候,弟弟要考高中,我们要考大学,家里的老人年纪也大了。
而且,下午的课也没法再上了,而且之后还得集训,大半年见不着人的,从此之后见到老师您的机会就会变得很少很少。
唉,为什么要让我决定这一切的事情呢?如果让我决定的话,我什么都不想选,我甚至连同这个学都不想再上了,这一切不都是他们想要我做的事情吗?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的意见真的重要吗?
如果某件事只是分析后,被逼迫着不得不做出的选择,那真的是我真实的想法吗?
她用仅有我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悲哀的陈述着自己所面对,所认为的事实。
下课铃声随即响起,课堂瞬间闹哄哄。
她捂住了面容,即使看不见,也一定有眼泪从背后涌出来。
那种恶心到快要干呕,吐出来的感觉,就像是自己这么大个人,却还是要去面对自己父母的催婚催育这些烦心事一样。
“你有纸笔吗?老师,老师想跟你说点什么。”
她去取来粉红色的本子,掀开一页空白。
“如果没时间的话,要离开这里的话,这是我的微信和电话号。老师明白的,老师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很伤心,压力很大,毕竟这种决定好像就要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一样,但没这么夸张了,撑过这段时间就没事了。如果真的可以,老师也真的想替你做决定啊。但这种事情,也只有你,也唯有你才能做到,毕竟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啊,只有你自己能决定。但你不需要自己一个人憋着瞎想,也可以试着跟家里人聊聊啊,跟家里人闹别扭,就找老师来聊聊吧。”
“嗯。”
果然在某一天起,她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自己眼前。
虽然加上了好友,这长达半年,六个月,二十四周,168天,她却鲜少与自己聊天。
内容掰手指都能数过来。
唯一曾短暂地向自己抱怨过,自己所呆的集训机构,那儿的作息比起学校。
简直可以说有过之而不及,每天比凌晨五点还要更早起床,晚上到十二点都没法睡,人也是个顶个的,不仅画的好,还刻苦努力的不行,一个个都要熬到凌晨一两点,睡觉时间就剩四五个小时。
而周围人,是肉眼可见的比自己强,是那种无法逾越的强,无论自己如何追赶,都无法追赶得上。
姐姐和朋友们,他们在此地如鱼得水一般,即使他们的肉身就陪伴在自己身旁,灵魂却早已离得相当遥远。
临近艺考,他们也有着自己所要做的事情,自己不能过于打扰他们啊!
这不是又回到小时候,孤立无援的时候了吗?!
而是也不能用今后还有时间,来安慰自己,时间已经肉眼可见的一天一天比不够了啊——
自己如此这般努力,不,可以说根本就是白费功夫,明明就是从一开始就抱有不可能实现,顺从着父母和姐姐的想法才选择了这条道路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不甘和嫉妒呢?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去做这种事?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做不到,为什么还要有所庆幸,认为自己是什么天选之人吗?
而自己真的想要考上大学吗?这只不过是家里人跟自己说的目标罢了,是他们擅自强加跟自己的,而自己的内心真正目标到底是什么呢?
写小说吗?可这根本就不现实吧,完全赚不到钱,难道要家里养活自己一辈子吗?自己才没有那种脸面,如果是那样的话,还是赶紧去死好了。
可如果不去考大学,不去这么做的话,他们就会厌弃自己吧?自己目前也没有任何谋生的手段,即使有了目标,也无法向前迈进一步。
在寻找目标的无尽痛苦中,自己还撑得下去吗?
而人类的人生,终点就是死亡,期间社会强加给你所谓的目标,名誉,财富,美貌,和爱。
可那未必是你真正渴求的,那么人类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找到了可以被实现吗?无法实现一步该怎么办?在寻求这些过程中,快要扛不住了,自己又该怎么办才好呢?!
“到底怎么啦?!你在哪儿呢?!发个位置,老师现在就去接你,有什么事情,就出来聊聊啊,我就在这儿,在等着你回来!老师就在这儿!”
自己焦急地发着信息,一遍一遍发着语音通话,希望能听到她没事的消息。
因个人品德问题,被迫停职休假的期间,自己正旅行在高原上,迎来了第一次暴风雨。
她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没关系的,只是情绪上有些失控了而已,已经跟父母和姐姐聊过了。
“已经没事了哦,不用太担心我了,老师,您应该多多保重您自己才行。”
“开什么玩笑啊!!!”
经此一别,再次听闻她的来询,怎么就,怎么就是她半死不活的消息了呢?
看着她插满管子,原本就瘦弱的身子,快跟白色的床单融为一体了。
“为什么,为什么,明知道你的性格,有什么痛苦,只是跟个兔子一样强忍着,明明那么害怕孤独,却还是这么胆怯,小心翼翼的在意别人。因为远在天边的距离,自以为是的安慰自己,说你其实已经有所成长了,肯定不会有什么事的,如果我当时,我当时,再执拗点,你无论是说什么,我都要一定找你,会不会,会不会,就能改变什么呢?”
“现在的你,我究竟要怎么做才好呢?要怎么做才能延续你的生命呢?我真的能做到,不顾世俗的眼光,去义无反顾的,就去拯救你吗?”
细长的金色字迹勾勒在紫色封底,红色的蜡封,是一封邀请函,落在了窗外月光照耀的病床床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