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被一下子推开,外面是不同于里面阴暗沉闷,天气好的吓人。透着水汽的空气,光是闻着就会心情好起来,昨晚应该下过一场雨,可地面却一点都看不出下过的痕迹。
“涌大人出来了啊,老爹你快看啊!”小女孩的声音远远的就从高高的台阶下传来。
在地下洒扫的小孩子立刻就聚了过来,但也只是待在楼梯下,不敢上前。大人们则是待在了原地,有的停下手中的活直勾勾的朝这边看,有的装模作样干手里的活,眼睛却不断往这边瞧。
但无一例外的,眼里满是憧憬的眼神。
而引起关注的他,只是默默的将大门用手指粗的铁链锁上。
话说,刚刚放在地上的油灯是不是自己往里走了?
“虽然我是很想陪着你在这里逛逛,但我还有点事儿,所以你能自己一个逛逛吗?”单看他真挚的眼神,也知道他没有说谎,即使他不说什么,凭借自己的记忆那时候的记忆,也能推算出他到底要去忙什么。
“又出去吗?外头到底是什么,怎么感觉这里的情况变得更糟了?是错觉吗?”
久久不回话,他如刚才一般,轻柔地牵起自己的另一只手,继续说道。
“不用担心的,这里的大家都很友善的,我都已经提前打好招呼了,你尽管去玩就好了,虽然大家都在布景可能没什么好看的……不过,过了今天之后就会有趣了,如果不行,明天我保证会陪你好好逛逛,所以,所以你能自己一个人去看看吗?”
这一连串的近乎恳求的话,但不过就算他去说什么,自己也打算一个人去逛逛这个世界。
“好好,我知道了。”忍不住撸了几下他毛茸茸的头顶,触感比想象中还要柔软和蓬松,庙宇后大树的树荫,圆孔的间隙,一点点阳光洒在毛茸茸金发上。
手底下的这家伙在微微颤抖吗?
“这位小姐能稍微让一些吗?”
“小妹妹能帮忙搬一下这些菜吗?”
“姐姐,姐姐,姐姐,妈妈?”
这里的老人,小孩,年轻人,无一不在为明日的庙会忙碌着,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斥着笑容,邻家忙不过来就帮上一把。路旁几根拳头粗的竹竿,一端是长长的彩旗。小伙子们从河里打上一桶桶水,整齐堆在岸边,不知道要做什么。
立在田边的小庙,也被洒扫干净,换上了新的桃符。仔细一看,里面塑着的,居然还是那人身鱼尾的涌的小像。
“这是被当成守护神了啊。”
“要不要找找那户人家看看呢?”又拉住了一个差点往河里跑的小屁孩。
那被苔藓和爬山虎,院中的那棵看不出品种的大树浮现在自己的眼前,还有那个穿着朴素的小女孩。
她还好吗?
既然那个小小少年长成了青年人,那那个小女孩应该长成了一个大美人呢?会不会结婚了?有了孩子呢?
将这小孩子交给她妈妈,这位母亲却如同见到什么珍奇异宝一般,激动地拽住手,超高语速的说道:“难道你就是祖奶奶说的那个从‘外边儿’来的人吗?拜托了客人你一定得来我们家里坐坐,正好中午了,我们家老头子现在应该把饭做好了,所以您一定得来啊!”
“妈妈?”小孩子扯着她妈妈的衣服,结果完全被无视掉了啊。
如此热情,也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并且你的肚子确实在叫着。既然如此,你也再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不过她嘴里说道“祖奶奶”,还有,那所庙的上面本来有那么大的树荫吗?
“老婆子回来了?”男人扛着一大捆柴火,后面的屋子正冒着白色的炊烟,院子里的大树,柴火燃烧的气息。很难不让人想起小时候,大过年的,男女老少蒸一大堆包子馒头花卷时的繁忙。
“饭都蒸好了,来赶紧吃啊。”
“对啊,老头子。”女人一巴掌就拍在男人的背上,发出响亮的一声。
“你要拍死老子啊,老子死了,看谁给你们做饭!”
“这么凶干什么,缺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当年追老娘的都能排到村门口,你算个什么!”
“那你最后为什么还是跟我走了吗?”
“诶,你——你自个想吧!”孩子的手递给了男人,男人一把将柴火丢到墙角的所剩无几的柴堆上,粗粝的手掌牵过小孩子柔嫩的手。而女人似乎这才意识到你还在后面看着,连忙招呼自己的丈夫和问好。
“这位就是我祖奶奶那时候接待的过的那位哦!”
“哎?!真的啊?!!”
你看着面前的小桌子,上面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菜,都快摆不下了,这都要归功于了刚刚冲进厨房忙活的男人。
如之前一样谨慎地夹起几道自己看着熟悉的送进嘴巴里,还是之前熟悉的家常菜味道。家里做的饭菜,就是跟点外卖和下馆子不一样。
真的很好吃啊!
“就是这个表情,就是这个动作,跟祖奶奶写的一模一样呢。”女人小声的跟自己的男人说着话,虽然自己听得见就是了,男人的眼睛时不时瞟过来,像是打量着一个新奇无比的东西,而自己只能微笑应对。一旁的小孩子正狼吞虎咽的把菜扒拉进自己嘴里。看来这种规格的饭菜在他们家里并不多见。
“对啊,既然按你说的,虽然这么说有些冒犯,那位您口中的祖奶奶是否?”
“是的,已经去世了,而我是这户人家的第几代……我也已经不记得了,这我得回去翻翻族谱才行。”尴尬的停顿,女人小声嘀咕了一下,很快便换了个话题。
“对了对了,这是我入赘的老头子,还有我的宝贝,来给这位姐姐问声好。”女人拍着男人的背,男人只是憨憨的笑着,看来已经习惯了,而小孩子只是从自己如小丘般的饭上抬起脑袋,说道:“如果这个漂亮姐姐,一直都来,爸爸是不是还会做这些饭啊,妈妈?”
短暂的停顿后,女人发出了一声叹息。
“你在说什么啊,如果想吃的话,就跟你爹说就行了,他还能不给你做吗,真是的。”虽然听上去是抱怨的话,却将一道肉菜端到了小孩子的面前。
小孩的眼睛如开关的灯泡,一下子就亮了起来,餐桌的小小危机就这样解除了。
“对了,要这么说的话,那位金色,如太阳般的大人,他也活的很多年的了吧。”
上次火急火燎的就要赶着离开,什么都没打听到,这次接着吃饭的闲空,一定要挖的干净!
“是啊,打从我记事起,那位大人就已经存在了。”女人吃了一口男人递到饭上的肉。“就算是村子上最年长的人,也没见过那位大人的小时候呢。”
“对了,那您见过他小时候的模样吗。”女人如此说道,眼睛里的兴奋完全藏不住。
“我也没有呢,我只看见过他那时候的样子只是比现在矮很多,小很多,性格也没有现在的沉稳,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结果意外的很可靠呢。”
“是吗是吗?天哪,真没想到过大人是那幅模样吗?想想就觉得好可爱啊,好想看看当时小小的大人啊!”女人的神态完全变成了少女模样。
“这老婆子,年轻的时候迷恋过那位大人,虽然说这个村子里的少年少女小时候没有不迷恋他的,但现在还沉迷着是不是太过了点?”
“切,女人要常怀少女心才能显年轻了,你们男人才不会懂呢。”女人“哼”了一声,男人则相当熟练地搂过女人的肩膀,摸了摸她的背,女人的怒气便肉眼可见的消下去。
“那位大人平常都在干什么,感觉平日里都见不到他呢。”
“他啊。”两人对视一眼,脸上换上了无比严肃的表情,短暂的停顿后。
男人开口道:“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在我们村里,除了小孩子和老人家,剩下所有大人们都会进行一段时间的训练,而组织这类活动的一般就是那位大人。”
女人推了推男人,小孩已经昏昏欲睡了,于是男人背起孩子,开始收起吃完的碗筷,女人则继续说道:“然后那位大人便会从中挑选适合的人继进行训练,我的一个伴就被选进去了。听他说,里面的训练非常辛苦,之后就会派去村周围巡逻,这个活虽说可以跟那位大人接触,但是……”
短暂的停顿,女人的脸上是难掩的悲痛。
“太容易死人了。”
“就在昨天,我的朋友就死掉了。”
默契的换了其他话题,接着聊了些有关明天庙会的事。
女人说,庙会其实就是大家在收完粮食,再收回来时,好不容易可以好好休息的时候,为了庆祝,而举办的小小节日,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提出了这个绝佳的主意,我们白天参加完集会后,明天晚上就会去庙里去看戏。
我们在这个小地方每七天,大家就会把家里闲置的东西拿出来,摆到街上,我们叫着这个“赶集”。明天的一年一度的庙会又和这个集重合上了,也不知道会开成什么样。
“一定会热闹的。”
接下来闲扯的内容,记得不太清楚了,或许是因为没什么值得记住的才会不记得吧。
总是这样,即使是相处了六年的同班同学,他们的名字都没能在记忆里残留一丝。
推脱了那户人家热情的过夜邀请,自己一个人慢慢走回了庙里。
脚下的青石板打扫的一尘不染,砖块的缝隙长着的杂草也被细心的孩童拔得干干净净,之前破损的石板都换成了崭新的。村里人早已归家,他们要在天变黑时入眠。
那石雕的香坛被擦出了玉的光泽,里面的用来支撑着香的沙土,换做了一粒粒稻谷和稻壳。
天空上是黑色的月亮,散发的银光,高高的台阶,一层霜洒在了。
层层台阶上,寺庙敞开大门,似乎是早就知晓你要回来这里。
里面发出了温暖的黄光,这是煤油灯的散发的光吗?
跨进门框,书籍和木香萦绕在鼻尖,心里就感觉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那个家伙似乎不在呢?”游览于空荡荡的书柜之间,脚下的煤油灯活了过来,全身坚硬的材质如同柔软的橡胶一般。它扭动着身躯,在脚边飞快移动着,与地板上的笔和纸相互碰撞,发出小小的噪音。它用合适的距离来照亮脚下的道路。或许是怕你还看不清,书柜顶又出现了一模一样的一只。
“这个地方还真是奇怪啊。”
两小只带领着你,慢悠悠地走回了神像的底下,那里摆放着一套整整齐齐的床铺。
无法抑制的疲倦便席卷了全身,便再无暇顾及这到底还是谁的床铺。
被子暖乎乎的,是刚被太阳晒过吗?
意识开始变模糊了,煤油灯们也缩小了腹中的火苗,直至漆黑一片。
“喂,你这家伙!还真是享受啊!稍稍给你点好处就忘了现实世界有谁正痛苦着,赶紧给我醒过来啊!”
提灯如核弹爆炸一般的亮起,光芒早就足以将人吵醒,闭着眼睛避开刺眼的光芒,再睁开眼睛,破败腐朽的气息就钻进了鼻子里。
此方是过去的空间,还是未来的预兆呢?
身后是某人的熟悉模样的塑像,蕾丝裙摆,齐肩短发,抱着一只破破烂烂的毛绒玩偶。
“这里是梦还是现实?不对,我还在做梦,所以这应该是梦中梦才对。”
从冰冷的供桌上翻下来,踩到地上就掀起了一阵小规模的沙尘暴。
“咳咳咳,咳咳咳!!!这个地方多久没人来过了?”
想着这些,赶紧直奔那扇看着就能一推就倒的大门,黑色的荆棘立刻就覆盖上去.
透过大门的缝隙朝外看去,外面是暴风雨降临,雷电交加,黄色的,混杂了各种东西的洪水快要淹没到最高一层的阶梯。
而那些村民们会怎么样呢?
似乎是为了回答你的问题,一具人类尸体就漂浮上来。
“还想要逃去哪儿?你想要救下的我不就在这里吗?”
背后传来湿寒阴冷的感觉,像是章鱼的触手。
“你在开什么玩笑,那孩子在现实世界躺病床上正昏迷着呢,你是谁?”
我摸了摸腰上的枪,枪却冰冷的要命。
“哼!你真的什么都感知不到吗?只不过是在说谎罢了,既然你不愿承认,我又能说什么呢?每个人都是如此,口口声声说着要去拯救谁,但真的窥视了谁人的内心,又立刻抱头鼠窜,影子都见不着!”
在破旧房子透出的月光下,黑色的荆棘变换了形态,擦着身体就朝那神像扑去。
女人男人,孩子,婴儿,老人,嗓音受损的声音,全都混杂在一起。
“所以,你需要我!让我们去毁灭那个世界,它本来就不该存在的!我们才是真实的!我们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那些伤害我们的人,我们都要一个一个,全部报复才对!别再犹豫了!把你的记忆,你的一切,都交给我吧!让我这个最最最亲近的孩子来帮助母亲你!让我回报你诞生我的恩情!”
缠满荆棘的雕塑,一只眼睛流下血泪来。
心里涌起想要去抹去那悲痛的血泪的悸动,身子也由心而动,踩着供桌,用衣袖抹去那血泪。
“被活埋的情绪,终有一日会以更恐怖的形态复苏,最终报复于我,而我以无力去阻止这一切,那就遗忘吧,由我为棺椁,埋葬那段悲怆的童年过往,以全新的姿态重生,这并不是谁代替谁,谁是谁的母亲大人,而是如同蝉蜕一般,新生的我自己罢了。”
半透明的物质,从她被黑色荆棘钻破的裂隙的塑像飘出,仿佛流动的金光,飞到这个小庙之外。
黑色的荆棘已经彻底将她吞噬。
低头一看,黑色的荆棘已经缠到了腰上还在不断蔓延,想要拔出腰上的枪械迎战,浑身上下仿佛扎了什么麻醉针,提不起想要把自己解救的欲望,直至黑暗彻底将自己吞噬。
“警察小姐,你还好吗?”由远而近的马蹄声,温柔的白光站在你的面前,金属配饰碰撞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是谁?”本来哽咽在喉咙里的话,顺溜的就说出了口。
“我?你可以好好想想,我们早就在现实已经见过面了。不过你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莫非你也——”
“不过请先好好睡上一觉吧,放轻松,你会没事的,我保证。”
莫名的安心感油然而生,眼皮也随即闭上了。
两只蝴蝶从遥远的洁白虚空振翅而来,男人看着面前渐渐消失的人形,喃喃自语着:“不过啊,要我话说啊,人类这种生物真是神奇,明明分离人类和动物的就是与本能相对的绝对理性,而在文艺作品里,人类最为推崇的却是人类最为极端的,对同类或非人的,那份沉甸甸的情感。可是感情却在现实世界被人极度唾弃,被视为累赘,甚至就连她自己都不能接受,希望自己可以变成一个毫无感情的完美人偶。而你们这些天外来物,却将其视为珍宝,真是讽刺。”
“人类总是轻视这个名为感情的力量,人类之所以可以称之为人,就是因为感情这种比本能还要不讲理的存在,只有理性只是会让他者感到恐惧的怪物。感情也可称为独属于人类的魔法,你们每个人都有着魔法,可是你们人类却在所谓科技,秩序,权利,金钱的伪魔法下蒙蔽了双眼,还拥有着这种魔法的人类已经越来越少了,她则是我见到的,拥有最美丽,最强大魔法的人,那份名为共情的魔法。无论对方犯下多少罪孽,在了解其人生后依旧心生怜悯,想要拥抱入怀。可是这样的人却选择了死亡这条道路,即使是被各种文学作品设定为毫无感情的机器,外星人,我们也依旧会感到惋惜。”
“可听刚刚那个人,她现在的肉身应该还活着才对,那么她会醒来吗?”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偶买噶,时间快到了,我们溜了!你一定在此地坚持下去哦!”
最后的声音也在虚空中消失,现在只余留男人在此一望无际的白色空间。
唯有他一人。
“你的名字就叫做维吧。”
左右看看,低下脑袋,才看见这个世界的神明满脸疲态的抚摸着我的脸颊。
“长得真好看,不亏是按照我的想法一板一眼做的。”
手不知觉的抬起来,将祂抱紧在怀里,感受着怀里人在瑟瑟发抖。
“如果你是真实存在就好了。”
这是什么话,我不就在这儿吗?
我从祂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不仅仅是白发,就连睫毛都是白的,蓝色的瞳孔,他黑色的眼罩下居然是天蓝色啊?
短暂的拥抱后,祂又决绝的推开。
“之后你就要勘察我内心的所有所感所知,在我犯下极大罪恶之前先挥刀向我,将我的尸首缝合起来,丢进下面的湖泊,我不会死,但我会痛,会哀嚎,会尖叫,但别为此心慈手软,听我的就好,就乖乖当个人偶就好,好吗?”
“当然,我永远都不会违逆您,也永远站在您的一方。”在祂近似绝望的,死了的眼神中,他微笑起来。
而那些话有多少是说给这个面前的人偶的,又有多少是在跟自己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