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女警公式化的问询语气冷硬地从面前传来，让本就有些坐立不安的赵宇更加张口结舌起来。

好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女警经验丰富，安慰地拍着他的背，带着和煦如春风的笑容，语气温柔地在旁补充。

“放轻松！放轻松！只是录一下笔录，没事的。”

赵宇本是个能脱稿上发布会的人，现在这副窘态自然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

要在警察面前袒露自己的身份，尤其是性别，对他来说还是太过刺激了一些。

一想到之后警察们惊诧的目光，他就想一头撞死在这个问询室。

可惜、问询室的墙壁上都是海绵，想死都难。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很烫，脑浆可能都要被煮开了。

就在这极度混乱的状态下，“赵宇”和他的身份证号码最终还是从他的嘴中蹦了出来。

年轻女警重复了一遍，然后语气忽然一变，疑惑地问道：“你确定么？是这个身份证号么？”

果然！

赵宇呼吸停止，无比僵硬地道：“是！”

女警视线在屏幕中斯文优雅的男人与眼前这个知性美人之间跳跃，经过数秒的反应，依旧说不出话来，看起来脑子已经宕机了。

老女警感到奇怪，探过头去，看了眼屏幕，却立刻满脸恍然。

然后，拉起赵宇的手，没有丝毫尴尬地道：“没事！这都是人的自由选择！都很正常的！不用觉得难堪！这种事情现在挺多的。我每个月都能看到一打来办理的身份信息更新的呢，哈哈哈！”

老女警的笑声像是太阳般，充满了真诚与尊重的力量，无声而迅速地融化了场中尴尬的气氛。

“啊！这样么？”赵宇也附和地笑了起来，对老女警投去了感谢的目光。

“是的、是的。时代在进步嘛！大家的认知也在提高。不会觉得太奇怪的。”

老女警还不忘善意地补充道：“对了，你这样的时间有一年了么？如果有，只要拿着医院的性别更改证明就可以来修改身份信息了。建议尽早修改，会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问题！到时候卡到出行，住宿，甚至结婚，那就不好了。”

“啊，结婚？”赵宇一下子脑子蒙蒙的。

他稍稍平复下来的脸颊也瞬间又红了起来，低着头嗫嚅道：“还没有，到时间我会来的。”

老女警捂住忍不住要笑出声的嘴，好久没看到这么羞涩的了。

不过，问询的正事还要进行。

毕竟是出了人命的事件。

赵宇有些无奈地回忆起刚刚的事情。

杀人鬼被恶魔搞定后，赵宇感觉双腿发软，所以在那儿坐着休息，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的面前就蹦出来十多个全副武装的警察。

现场只有衣衫褴褛的他和已经暴毙血流了一地的杀人鬼，这真是有口说不清，于是他就被带回了警局。

“赵先生，额，还是叫赵女士啊？”年轻女警开口就卡壳了，低声地询问道。

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赵先生”，生生被赵宇拦在了口中，他思索了片刻，才确信地道：“赵女士吧！”

“既然自己要作为女儿继续生活下去的，就从称呼开始改变吧！”他在心中如此想到。

“哦，好！”年轻女警尴尬地笑了笑，“你能够描述一下，屏幕上的这个人与你相遇后发生的事情么？”

正头戏来了，赵宇心下一沉，表面却依旧如常。

“记住不要和警察说我的事啊——”在警察出现的瞬间，恶魔也随之消失，这句惊慌的叮嘱是她最后的话语。

他不能够说出实情，又不能让警察看出问题，这真是个天大的问题。

久经商场磨难的赵宇深呼了一口气，然后……

在两个女警的惊讶的目光中，知性的美人突然面色苍白，浑身颤抖，身体瑟缩成了一团，口中不住地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声。

朴实无华的商战总是出乎意料的简单直接。朴实无华的谎言也可以一句话也不说。

年长的女警立刻拥抱住颤抖的赵宇，稳住他的身形，同时头抵着他的额头，让她的眼睛可以映入他颤抖的瞳孔，口中不断地鼓舞道：“别害怕!别害怕！现在你已经安全了……”

其实根据【天网】的记录，老女警已经大致知道了面前这个知性美人的遭遇，眼神中满是同情，“多深呼吸，不要去回想刚才的事情了！”

但是根据上头的命令，这一次的问询必须进行，并且似乎这件事背后还有什么牵扯，需要尽可能地详细盘问。

当时，她就觉得这件事非常的糟心，肯定会对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

与此同时，钱唐市特殊灾害监察管理局中，数十块屏幕上正分别播放着这场询问各个角度的视角画面。

一位身着典雅服饰的清冷女性正端坐在指挥中心的正中主位上。她正是钱唐市管理局的天才新星，白洁，凭借着自身绝对的能力飞速爬到了部长的位子上。

“报告，【天网】系统这个地点这段时间的情报完全无法复原，初步判断为有较强的特殊力量在短时间内爆发形成了脉冲干扰。”

白洁揉了揉太阳穴，她的视线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手中的资料，却依旧能够有条不紊地布置道：“好的，你继续去工作吧！如果有新发现立刻告诉我。”

“报告，检测到目标情绪值上升273%！”

“报告，目标【神秘度】检测仍在合理范围内！”

“报告，目标【神话度】检测略微下降，处于自然衰减中，预计三个小时后回归正常值。”

汇报声在从指挥大厅中此起彼伏地响起，而白洁却好像脱离了这个嘈杂的环境，全身关注地投入到了手中的资料世界。

连一位奇怪光头男人有些懒散地走到了她的身后，她也似乎并没有发现。

男人的衣着不太正经，外面披着袈裟，里面却是一身休闲服，手中更是拿着一罐啤酒，并且猛灌了一口，可以说是既不像是个和尚，也不像是灾害管理局中会出现的人物。

但这样一个古怪的光头就是这么自然地出现了，甚至还嚣张地打了个酒嗝，也没有人去管他。

他就这样站在白部长的背后，直抒胸臆地大声嚷嚷道：“要我说真没必要继续了！他身上的神话残留肯定是那个邪恶教团的傀儡导致的。”

白洁依旧没有抬眼，似乎对这个男人目无纪律的行为完全没有在意，用她那清冷得仿佛山中寒泉的声音予以回应。

“那个【圣子天国】的传教士死得太蹊跷了，面目狰狞地倒在自己精心布置的【工坊】中，全身血管爆裂，大部分骨头粉碎性骨折，场中却没有任何可能造成这种伤势的凶器。”

“有什么不合理的？我们已经监控住了他全部傀儡，他已经逃无可逃。非法的邪恶教团哪个不是把自家的信徒弄成狂热者啊！他估计只是自杀的比较有特色。”

“那超出标准值30倍的神话残留你怎么解释？这种程度已经可能是【神话生物】现界了。”

“喂，你这也太杞人忧天了吧！那是最低值啊！什么【神话生物】这么弱啊？一般都得过百吧！”

躲在别墅中的某只菜鸟恶魔默默地打了个喷嚏。

“谨慎一点并没有错。【圣子天国】最近在国际上活动频繁，总局最近的指示都是高度戒备，很可能它们会搞一些大动作。这次本来可以抓到一点尾巴的。”

“啊这，麻烦死了。要我说总局就是吃干饭的。他们直接出兵帮高句丽整顿一下国内的污垢不就好了。就那么破大点地方，整出这么多邪恶教团，真是无语啊！”

“上面暂时没有这种通知。请不要信口开河，高执行！随意干涉他国也并不符合【世界议会】颁布的《最终和平法典》第一条约。”

“【世界议会】那不就是我们五大神话理事的议会么？高句丽算什么东西！”

两人唇枪舌剑的激烈争论，这硕大的作战指挥大厅中数十号人却没有一个人抬眼去看。

大家都习惯了这两位性格相反的上司的日常拌嘴，私下里甚至八卦地称呼其为打情骂俏。

而吵架的当事人就更奇怪了！

他们连视线都没有相交，一个喝着听装啤酒，一个埋头于资料，好像在各聊各的，却都对自己的观点寸步不让。

“高执事！”女人厉声提醒道，“你现在的话很危险。八年前的【世界之战】之后，【世界议会】已经承认世界各国无论神话强弱皆是人间之国，应平等视之。”

“是是是，我不口嗨了。我只是想说【圣子天国】不过如此罢了，毕竟信徒就那点。神话强度终究是要看【人间基石】的。”

“诶，你还是多看看资料吧！”女人随手指了指堆在一边的资料山，“1950年【救世天国】参与了高句丽内战，在战争中丢失了数件天级特等圣物，此事一直秘而不宣。而【圣子天国】的建立，很大可能就与其中的一些有密切关系。”

“啊！天级特等！这是什么鬼啊？【救世天国】吃干饭的啊？这种东西怎么会流出去的啊！”男人摸了摸光头，一个健步冲了出去拿起了资料。

“我真是服了，这个世界果然就是个巨大草台班子。”男人看着看就笑了，像个咸鱼一样直挺挺地倒在了一旁的办公椅上，“那你还是继续吧！我先养精蓄锐了。”

白洁盯着手上平板中的记录，又看了眼屏幕中瑟瑟发抖的美人道“不！不用继续了。应该是我多心了。”

平板中的记录显示着赵宇从车祸中痛失爱女到这两天逐渐将自己打扮成女人的全过程。

其中甚至包括了他自言自语地说要“代替女儿而活”的话语。

这份详细到可怕的【天网】报告唯独缺少了恶魔的存在，但即便这样一个为了女儿而做出疯狂行动的父亲形象已经跃然纸上。

“这样令人尊敬的父亲，应该不会是一个坏人。”

白洁心中那个永远的痛让一向冷静的她潜意识地忽略了其中不合理的地方。

另一边，年轻女警端了杯温热的糖水过来，正要递给眼见这个可怜的受害人，耳机中便传来了结束任务的消息。

在一段糊弄的简单询问后，时间已经是凌晨4点，赵宇在热情的两位女警的护送下，顺利回到了月湖天地。

赵宇笑着和她们挥手道别，并看着警车迅速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外，随后他转身拧动门锁打开了别墅大门。

“好爸爸，你回来啦！”

一个熟悉而吵闹的女声扑面而来，与它一起来的还有一对巨大的团子。

“嘭”的一声，赵宇差点就被直接扑倒。

他努力地把这个赖在自己身上的家伙扯了下来，一边深深喘着粗气，一边畏惧地看着恶魔女儿那恐怖的胸怀，洗面奶的威力竟然恐怖如斯。

“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出卖我的！”恶魔难得这么直率地表达自己的喜悦，让赵宇颇为吃惊。

不过，此刻他对恶魔女儿更多的却是无语，面无表情地指出了她谎言中的漏洞：“可是你身上背的是什么啊？”

宛如小山一样的巨大收纳盒山正漂浮在恶魔的背后，默默地陈述着刚刚真实的情况。

恶魔回头一看，瞬间便把头转了回来，尴尬地笑着：“我帮你准备一下搬家，这不你回来了，我们可以立刻就走了。”

“搬家？搬哪去？”

“诶，不回……家了么？”

“我都说了要变成女儿，首先就要融入女儿的生活，在这里应该会更好！还有你的谎言真的越来越烂了！”

面对赵宇的致命吐槽，恶魔女儿一下子哭丧下脸，抹起了不存在的小珍珠以博取同情：“坏爸爸，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么？我不过是个刚出生的小恶魔，会害怕也是正常的嘛！刚才你带着两个警察来，我小心脏扑通乱跳，也只能准备跑路了嘛！”

听着她委屈的解释，赵宇一下子心就软了，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的。恶魔应该也不是天生就会撒谎的！下次你一定能做的更好的。”

“呜呜呜，爸爸坏，拐着弯骂我是撒谎精……”伴随着恶魔浮夸的哭戏，她的小翅膀一扇，便消失在了屋子里。

赵宇挠了挠头，不禁哑然失笑，自己阴阳恶魔习惯了，一下子没收住力。

不过，看她的表现，显然也没真生气就是了。

他便笑着追着她走进了房间。

……

“所以你就真的去骗警察啦！”听着赵宇娓娓道来刚才的始末，恶魔像是个爱听故事的孩子一样兴奋，背后的翅膀已经扑腾出了残影。

“我说实话，恶魔杀了疯子杀人狂，警察也不信啊！”赵宇对于眼前这个分外质朴的恶魔女儿有些不太习惯，总感觉不如小恶魔性格的嘲讽或者戏精模式的浮夸来的带劲。

这让他确信自己的脑子一定是哪里坏掉了！

一下子，恶魔女儿的眼角竟然有泪花闪现，不过她旋即傲娇地撇过了脸去，嘟着腮帮子嘴硬道：“我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感动呢！我只是觉得老爸真是个大傻蛋呢！”

她没有说出的后半句话在心中补充道：“我的笨蛋老爸啊，警察不仅知道恶魔，还知道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

看着父亲一脸懵逼的蠢样，恶魔女儿一下子被戳中了笑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所以后来你是怎么骗过了警察啊？他们应该不是那么好骗的吧！”笑过之后，恶魔女儿好奇地追问着后面事情。

经历过今天的事情，恶魔女儿这又哭又笑的奇怪行为，落在赵宇眼中竟然显得不是那么惹人厌恶了，反而有种古灵机怪的奇妙感。

这大概就是情人眼中出西施。人的好恶决定了所见之物留下的印象。

“之后，很简单啊！我一句话没说，猛猛哭就完事了！”

“啊？”

赵宇摆出一副好为人师的模样，指点道：“我是这个事件的受害者，这是事实。我在询问中情绪崩溃，这是合理的结果。中间的过程只要没有什么特殊原因，有必要问的那么清楚么？他们会自己帮我脑补出一个合理的过程的。”

“竟然还可以这样！”

“好的谎言只需要一些真实和一点可以点燃想象的引子就够了！”

“原来如此，我学到了！”恶魔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语气一转，用戏谑的眼神盯向赵宇，仿佛在盯着一个猎物一般：“下次，就找笨蛋父亲试试！”

赵宇一下子满头黑线，心下吐槽道：“果然恶魔女儿还是恶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