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脑子有根弦断掉。
眼前轰地发黑,我栽倒在地。
我妈又抽了几下,发现我不动,黑着脸推我。
“夏川堇,我告诉你别给我装死啊,我不吃你这套。”
我没有装。
我妈不信,等到我被送到医院做完体征检查,判断要去抢救室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完全接受。
“你们没搞错吧?很严重吗?不就是个感冒吗,怎么就要抢救了?我们家孩子还要学习呢,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不能耽误时间的呀。”
我妈皱眉盯着已经陷入昏迷的我,质疑道。
年轻的护士震惊地瞪了她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学习?不要命了?”
“连续几天不退烧也不送医院,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吗?”
我妈动了动嘴唇,悻悻道:「正常人感冒,捱几天不就好了,谁知道她是不是为了不想学习装的?!”
在我妈嘴里,我永远是撒谎成性、满肚子坏水,哪里都是坏毛病。
小时候去同学家玩,别的妈妈会亲切地跟孩子打招呼,问他们今天过得怎么样,母子之间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而我一回家,我妈会冷着脸,像没看到我一样。
吃饭我只要掉了一粒米饭,她就会拿筷子抽我,「吃个饭到处漏,嘴巴不好好用,想让我给你缝起来是不是!”
“你知道我们天天在外面挣钱有多辛苦吗?养了你这么个赔钱货,要不是你,我们早就过上好日子了!”
“你给我舔干净,不然就滚出这个家!”碗筷被我妈敲得啪啪作响,听得我胆战心惊。
我满肚子委屈没法说。
我真的吃得很少的,才一碗米饭,就能把家里吃穷吗?
小孩子什么也不懂,晚上缩在被窝里偷偷算自己吃喝穿用花的钱,担心爸妈会不会把自己丢出去,担心到哭着睡过去。
后来我发现,我妈只有在我考高分的时候,才会稍微和颜悦色一些。
她在邻居间唠嗑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提起我的成绩:「我家小堇啊,这次又是第一!害,能有什么经验,主要是靠孩子努力……”
然后在邻居艳羡的目光中。走得像只骄傲的孔雀。
她甚至会搂住我,展露其他妈妈对女儿那样的亲昵,让我受宠若惊。
小学考试不难,只要花心思就能考到90多分。
于是我努力学习,想让我妈对我笑。
那阵子我妈对我笑的频次多了很多,我天真地以为,我妈开始喜欢我了。
有次家长会同时公布班委名单,我是生活委员。
结束的时候,我听见班主任在跟我妈夸我。
“夏川堇同学虽然这次不是第一,但她善良开朗,班里同学都很喜欢她,都投票选她做生活委员……”
回家的时候我蹦蹦哒哒的,拉着我妈的手不完的话。
“妈妈,我能当生活委员是因为班里的同学都喜欢跟我玩,他们都说我人缘好哦。
“妈妈,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
“有同学以后想做科学家,有的想当大明星,这些都很厉害对吧。可是我觉得……”
我妈啪地甩开我的手。
我一个没站稳,小身板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
我妈阴着脸突然开骂:「人缘好,人缘好管个屁用啊?能当饭吃,能让你考高分啊?”
她揪着我的耳朵,斥责声像冰雹般砸在我上。
“瞧你这得意劲,不就是个破生活委员,有什么好当的!你怎么当不上班长啊,一天天的就知道吃喝拉撒,连个班长都选不上,怎么有脸让我帮你开家长会啊!”
我捂着耳朵,在人来人往的学校门口被我妈揪着耳朵骂。
我不明白,为什么其他家长来接孩子都是喜气洋洋,有说有笑的。
而我的妈妈,却因为我选不上班长骂我。
她好像不在乎我的梦想,也不在乎我有没有朋友,她只在乎我有没有考到第一,有没有给她长脸,给夏川家争气。
可我,只是想跟自己的妈妈﹣﹣这个世界上跟自己最亲密的人,分享我的快乐和梦想。我以为,所有的妈妈都会乐意听孩子说话。
车轮咕咕转动,我被推往抢救室,我妈跟着跑。
她好像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脸色发白,一个劲地问推车护士:「会没事的吧?”
“没事的吧?我们家孩子会没事的吧?”
她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颤抖。
护士没有理她。
我妈突然紧紧抓住我的手腕,有些慌张地叫我的名字:「小堇!小堇!”
她的指甲死死地嵌进我的肉里,刺得我生疼。
我在想,妈妈你这是着急了吗?
可是你怎么会因为我受伤而着急呢,你明明是让我受伤的那个。
到抢救室大门后,我爸扒开我妈牢牢攥的我的手。
手腕上已经出现了深深指甲印,不过我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了。
那种刺痛感,跟以往的所有的疼痛相比不值一提。
只要我有一丁点让我妈不满意,就是一通打骂。
写作业没有在规定时间内写完,发回来的作业本多了几个红叉,练琴的时候没有跟上节奏,我妈就会骂我。
笨蛋!
死猪!
赔钱货!
废物!
我怎么养了你这个废物!
心情不好她就直接上手打,用毛衣针、衣架各种能找到的东西打我,在我疼得叫唤的时候嘶吼:「叫什么叫,打两下会死啊,我生你养你,你这条命都是我的!”
学习只是一部分,我妈发怒常常不需要理由。
有次她工作不顺利,回来一整晚都黑着脸。然后我洗澡出来她就扇我耳光,骂我洗慢了。
不过那时候,我最害怕的还是考试没考好。
只要没考满分,我每次回家让我妈签字都是提心吊胆的。
她会不允许我吃饭,罚我在地板砖上跪着,或者让我在桌子下面吃,像只乞饭的狗。
要是碰到她心情不好,那我就完蛋了。
五年级期末,我数学拿了98分。
回到家我小心翼翼刚要解释,我妈就劈头盖脸一阵训:「98?才98?这么简单的卷子你就考98,你还好意思回家?」
“这里是你家吗?你配进夏川家吗?”
那天据说是她的年终奖打了折,所以格外生气。把所有怒火都发泄到我身上。
别的孩子考98回家,爸爸妈妈都会夸奖孩子真棒,可我,像是犯了天大的罪。
“滚,你现在就给我滚!你这个吃白食的E狼,养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学成这样以后想捡破烂啊,我看你别学了,现在就出去捡!”
她拽着我的头发往外拖。
那时候快过年了,外面冰天雪地。
别人家里的灯光亮着,爸妈和孩子围在一起取暖,我没穿外套被我妈拖出来,脚上穿着连脚踝都盖不住的拖鞋,在外面吹着冷风。
可那年我也才十一岁。
我妈丢给我一个塑料袋,让我捡一百个瓶子,捡不完不许回家。
那天可真是冷啊。
我到最后也没捡到一百个瓶子,就昏倒在了雪地里,被认识的人送回家。回家后就发了烧,我妈骂骂咧咧地带我去挂吊水,说我娇气。
现在想想,要是那时候死了也挺好。
医院里诊断我得了脑炎,说有一定死亡率,下了病危通知书。
真是奇怪。
从来都不会担心我疼不疼、难受不难受的妈妈,现在居然面无血色。
“没事的吧,小堇就是娇气点,不就是发个烧,能救过来对吧?”她喃喃道,像是在问我爸,也像是在问自己。
我爸没说话。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愣神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后,又放了回去。
他手指有些哆嗦,放回去的时候,找了两次才找到衣兜位置。
我妈突然转向我爸,「都是你!我打小堇你为什么不拦着,她发烧了你怎么不带她去医院,让孩子烧成这样,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我爸皱眉,「你有病吧?打孩子的是你,现在变成我的错了?”
“你没错?”
“哦!你每天撒手什么也不管,回来就喝酒看电视睡大觉,孩子都是我在管,你这个当爹的管过一天吗?”
他们争吵、宣泄,指责对方,像两个仇人一般怒目相向,试图把责任推到对方身上。
骂着骂着他们都安静了。
我妈声音低下来,甚至有些哽咽。
“我管孩子错了吗?不吃点苦,以后怎么成才啊?我管她这么辛苦,难道我错了?”
妈妈从来不觉得她有错。
就像六年级那年,回到家我看见我妈站在厨房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水。
她手上还捏着一封信,牙关咬得咔咔作响,像是能随时把人撕碎。
看见信的瞬间,我浑身都在抖。
那是班里同学写给我的信。班里举行了树洞活动,一个男同学是我的写信对象,他说希望我能多笑笑,别天天像个小大人。
我知道我妈看到肯定会发怒,她不允许我跟任何男生接触,于是把信藏在了抽屉最下面一本旧课本里。可她还是翻出来了……
“好啊夏川堇,想着交朋友,没心思学习了吧?”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谈恋爱?你胆子大了,不要脸了是吧?!”
“我没有……”
还撒谎!”我妈气得当场往我身上打,「都被我逮到了,还跟我撒谎!撒谎精!”
明明那只是普通书信而已,而且我才六年级,怎么可能谈恋爱。
我妈却像发了疯一样,冲到我的奖状墙前,撕烂我的所有奖状。
“真有你的啊,这么小就会勾三搭四……
“你想干什么?以后想躺着赚钱是吧,贱不啊贱,我怎么养出来你这么个东西!
“XX , XX 。”
侮辱性的字眼从我妈嘴里涌出,像利剑般一刀刀割在我身上。
我妈开始扒我的衣服,一边扒一边把我往外面拖。
“好啊,让大家都来看看你!”
我出现前所未有的恐慌,她好像真的是认真的。我立刻就道歉了,我求她不要。
虽然那时候我六年级,但已经懂得什么是羞耻。
而我妈,就那样凶神恶煞地把我扒到只剩内衣,威胁要把我带出去「游街”。
我哭得撕心裂肺,拽着床腿求她别带我走。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妈妈,本该是最亲近、最爱我的人,却要那样侮辱我、恐吓我。
不顾我的羞耻心和尊严,像是没把我当成一个人。
我狠狠挣扎,「你不是我妈妈!你不爱我,你不是个负责任的妈妈!”
我妈噼里啪啦,就是两个耳光
我怎么不是你妈,我怎么不爱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你良心被狗吃了啊?猪狗不如的东西!”
“你是我生的我养的,你身上每块肉每块骨头都是我的!你怎么敢这样伤害你妈?!”
“不孝女!白眼狼!”
我哭得嗓子快破掉。
我在想,妈妈你真的爱我吗?
还是你只爱优秀的我,顺从听你话的我?
周围一片嘈杂,医生们在尽力救治。
而我的内心却像是被困在了暗无天日的梦魇里,似乎随时就要被黑暗吞噬。
我妈像是感应到什么,捂着心口,喃喃念我的名字。
“堇堇。”
这是我的小名,但这么多年她都没怎么叫过。高兴了就是堇堇,不高兴就是连名带姓,像是我欠了她债一样。
“堇堇,你别吓妈妈……”
可是妈妈,你为什么现在这么慌张啊。
要是我不在了,你会想我吗?
你会想起你应该早点爱我吗?
在无边的长夜中,我终于得到了解脱…
不过并没有因死感到痛苦,而是感觉到了救赎…
终于结束了啊,虽然我很讨厌她,但是我依然想热爱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