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母气色红润,说前阵子堂弟钢琴比赛又拿了国内儿童大奖。
爷爷奶奶搂着胖乎乎的堂弟,笑得合不拢嘴,「乖孙儿,真棒!我们家以后要出个小莫扎特咯!
我妈坐不住了,让我把成绩单拿出来给大人们看。
大伯母穿得很喜庆,脖子上的大红围巾一晃一晃的,「小堇又是全班第一呀,真厉害!”
“对了,去年,我记得是年级第一吧,今年成年级第三啦?看我这记性,没说错吧!”
“明明,你看姐姐多用功,要跟姐姐学习知不知道?”
她搂着堂弟,拉着嗓子笑。
我妈本来听着亲戚的夸赞,脸上春风得意,听了大伯母这话后,脸色立刻就变了。
她一个眼神剜过来,像刀子般扎在我身上。
我抖了一下,埋头吃饭不敢说话。
那边大伯母已经成了众人焦点,昂着下巴说「次去她家,让堂弟给大家表演弹钢琴。
我妈突然晃了下椅子,「小堇,你给爷爷奶奶背首吧。”
“就背松尾芭蕉的《奥之细道》第一部分吧,这首难。”
我这几天在发烧,脑子有点昏昏沉沉的,根本提不起精神。
我看了我妈一眼,问她我能不背吗?
那边大伯母他们在说:「孩子不愿意就算啦,家里又不是学校,搞这么严肃干吗?”
“她哪不愿意啊?吃我的喝我的,背首诗还难为她了?”
我妈脸色阴沉地瞪我,夏川堇,你背不背?”
没等我回答,大腿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我妈在桌子下面,用手狠狠掐我的大腿。
她让我选择,但她根本没给我选择的机会。她从来不会给我说不的机会。
我疼得眼睛发酸,只好说我背。
“日月如百代过客,去而复返,返而复去……”
可能是发烧的缘故,那些本来熟悉的词句像隔着一层雾,要很努力才能浮现出来。背着背着,我突然卡住了。
我意识到,自己刚刚背错了一个字。
我妈脸色铁青,周围亲戚也开始互相张望,对着我窃窃私语。
我望着我妈的表情,后背出了一层冷汗,磕磕绊绊地往下背。
我妈突然往我脸上甩了一个巴掌,「还背,背成这样背什么!”
她扇得很用力,我的头直接被打偏过去。
脸似乎立刻就肿了,滚烫得如火燎般,嘴角有血丝流下来,能尝到丝丝的腥甜。
我疼得捂住脸,我妈却疯了一样地骂我。
“装无辜给谁看啊!连首诗都背不好,我生你干吗的!”
我低声道歉:「对不起妈,我下次一定好好背……”
可她似乎在气头上,拽着我的头发把我从椅子上往外拖。
我感觉我的头皮快被她拽出血,然后脑袋就被她按着往我房门上撞,边撞边骂。
“这诗你背了多少遍了,在这节骨眼给我出岔子!我供你吃供你穿,你就这样丢我脸?!
“看你那样,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笨成这样,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我的脑袋被撞得嗡嗡的。
我妈的声音像回荡在空气里,一遍遍地在我耳边炸响。
那么歇斯底里,那么恶毒,对着她的亲生女儿。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能说出这些话。
好像从记事起,只要我哪里让她不顺心,这些可怖的声音就会落在我耳边。还有巴掌和鞭打,各种意想不到的招数,会疯狂地用在我身上。
我疼得一遍遍地说对不起。
“妈我错了!我错了!我是发烧了身体不舒服才没背出来,等好了我一定会背出来……”
“还找借口,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撒谎精?撒谎精!白眼狼!”她毫不留情地唾骂着,好像我是什么罪大恶极的罪人。
亲戚们手忙脚乱地凑上来拦她。
“弟妹,怎么能这样打孩子哦?孩子要被你打坏了!”
“嫂子不能这样教育孩子啊,小堇不是说她发着烧吗?”
“二弟你也不来管管,你要让你女儿被打死啊?!”
我大伯的二弟,也就是我爸,坐在椅子上都没有挪一下,在屋里乱成一团后才堪堪起身
那么多人拦着,我妈的巴掌才离我远了点。即使被拉开,她还冲着我这边吼:「装什么装啊,看你大伯爷奶在有人护着你是吧!夏川堇,我告诉你,他们走了有你好果子吃!”
我捂着头,感觉快窒息了。
大人们拉我爸妈坐下,说一家子和和气气地吃顿饭。
堂弟睁着小孩子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声问我疼不疼,眼里莫名能看出大人般的酸楚。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我妈恶狠狠拉起来,「吃什么吃!滚回房间学习去!”
我想说,妈,我好难受啊。
鼻子被堵住了,嗓子像有火在烧一样,头疼得要命,浑身发冷,穿再多的衣服都觉得冷,真的好想躺下休息。
可是对上我妈那充满嫌恶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
我妈,从不给我说不的权利。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褪去,我妈阴着脸走进来,把一杯热牛奶重重放在我桌子上。
“看什么看?你别怪我打你,我那都是为你好,别人家的孩子我还不管呢!”
“年纪轻轻不学好,想以后去捡破烂啊?”
“你大伯母生了个儿子整天嘚瑟成那样,你再不争气,谁来给我们家争面子啊……”
我妈厉声厉色,机关枪般说了一通。
她好像永远是这样,总是说着为你好。
因为为我好,所以才在其他小孩子出去玩的时候把我锁在家里学习,不背完唐诗三百首不许吃饭,所以才让我伸出手心,背错一个词打十个板子...
可是这真的是为了我好吗,妈妈?
“快点,把牛奶喝了快点学习!这才10点,别以为寒假就能懈怠放松,待会儿我来检查你别想给我打马虎眼。”
我看着那杯牛奶,有些作呕。
我一直都不喜欢喝牛奶的,因为很腥,但是我妈说补脑,每天都会要求我喝一杯。
她就是这样,任何可能提高学习成绩的东西,她都会毫不犹豫地买回来。
但她从没问过我喜不喜欢,想不想要。
也不允许我不要。
她只是逼着我喝光她买的补品,写完她买的资料。
如果我不喝,就又是一阵劈头盖脸的责骂。
可能是发烧影响到了肠胃,本来就不喜欢的牛奶此刻变得更加恶心。
我强忍着喝完,鼓起勇气问她:「妈,我真的很不舒服,今晚能不能早点休息……”
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狠狠打断。
“装什么装啊,不就个小感冒!”
她说的小感冒,但我已经连着发烧三天了。但无论怎么说都没用,我妈就会给我吃两粒退烧药,让我抓紧时间学习。
我每天都跟她说我不舒服,但她根本听不进去。
我们那时候家里多困难,小时候连饭都起,我用的笔还是大哥剩的,穿的衣服也是大姐剩的,现在给你什么条件啊!”
我们那时候上学要走一个小时,放学一个小时,回来还要喂家里养的畜生,也没喊累啊,现在发点烧你就忍不了了?”
我妈像个怒气冲冲的炮仗,说得义正言辞。
门外路过的我爸附和:「就是,现在的小孩子就是娇气!”
我想说,这样的对比没什么意义吧,我是真的很难受啊妈。
但说什么也没用,跟爸妈顶嘴,最后换来的只有变本加厉的斥责和毒打。
我坐在书桌前继续学习。
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一朵云上,整个人发飘。
我已经连着发烧三天了,高低烧来回徘徊,吃了退烧药后下去了,但过几个小时又会发烧。
我在想,我不会烧死吧?也许,那样也不错……
渐渐地,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然后耳边突然响起我妈刺耳的呼喊:「夏川堇!”
那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每次我妈要教训我的时候,就是那种声音。
我本能地惊醒,对上我妈怒不可遏的脸。
“我让你学习,你给我睡觉是吧?!”
“你还想不想考清华北大,想不想学好啊!”我妈气得脸拧成一团,看得我触目心惊。
我感觉我完了。
然后我妈找出戒尺,狠狠往我手上、身上抽。
“让你睡觉!让你睡觉!”
那戒尺是我妈跟某个书院学到的,有两指宽那么粗,抽在人身上像是疼得皮开肉绽一般。我最怕她用那个打我,连着几天都会酸疼。
“我不睡了,我学,我现在就学……”
可是戒尺还是抽在我身上。
我努力看向门外。
可是我爸坐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着电视里的球赛,连向这边看过来的意思都没有。
我的心一点点变得冰凉。
又或者说,在这些年里,早就已经麻木。
我妈抽得狠了,小区房子也不怎么隔音,隔壁的邻居似乎是被吵得不耐烦。
“谁家像你这么教育孩子的,打了一晚上,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就是。有没有点公德心啊!”
我妈毫不犹豫地吼回去:「你管我怎么教育孩子!孩子不打不成器,就是要多吃苦,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你们家孩子成绩有我们家孩子好吗,你们懂个屁!”
我真的很想笑。
妈妈,我的成绩都是被你打出来的,可我一点也不感到高兴,为什么你会觉得骄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