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荆玟从噩梦中苏醒时,天色已然不再,昏黑的夜色仅有一点火烧云照亮,晚霞的天光映照在昏暗的山谷里,显得十分静谧。

他又一次梦到了那个夜晚,他在王府里被外面的人嘶马鸣声吵醒,冲天的火光将他稚嫩的脸庞照亮,火海中他冲了出去,回首再看,府邸已经化作了一团废墟。

第二日,他接到传信,自己的父母被魔族军队伏击,光荣殉国,尸首却被砍下头颅,被魔族人带走不见。

复仇的种子从此在他心底生根发芽,直至如今。

不再想那些过去的事,荆玟强迫自己把目光放在眼前,魏姑娘一溜烟跑不见了,而自己也在看到了天空中的异象后昏厥了过去,一觉睡到了傍晚,这段时间内魏姑娘究竟在哪?会不会遇到了什么危险?

最保守的方案确实是先尝试着先回到营地,与其他人汇合,说不定魏姑娘已经在里面呆着了,见他回来还会抱怨他让她一顿好找,最终贴心地询问他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计划的第一步就失败了——他根本找不到回到营地的路。

荆玟也陷于与魏子期一样的困境中了,就连往回走,也找不到来时的路,荆玟甚至不再敢开启燕心瞳探路,生怕自己瞧见了天空中的异象后,再一次地昏厥过去。

他一边走,一边在沿途留下标记,身上的干粮还有几块,就着溪水也可以食用,虽然魏姑娘总是强调野外的水没烧开别乱喝,但他此刻也别无选择。

待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后,荆玟还是没能找到回去的路,他从一旁的灌木丛中折下几根树枝,再用随身的火折子点着,就获得了“带火星的木条”一份。

他就着惨淡的火光向前探索,却看到了一只熟悉的生物。

“雪兔?”荆玟疑惑道,这十方山岭外围有许多植物,就连各种奇异的昆虫也不少,但好像大一些的动物,他也就只见到了雪兔这一种,“你怎么会在这里?”

荆玟没有十级兽语,但也没想着对方会回答。

果不其然,那雪兔听见了他的话,也仅仅是转身离去。

荆玟望着小东西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了一会,选择了跟上去。

一路山长水阔,荆玟跟在蹦蹦跳跳的雪兔身后,走到了一个向下延伸的山洞中。

仅仅凭借着火把末端的那一点微弱火光,荆玟看不清洞口的全貌,向下即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荆玟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犹豫之中。

他知道兔子确实是住在洞里的,但他不知道兔子也会住这么大的一个洞,这洞口的宽度,简直要比蓟城的城门还要宽,真不知道这鬼斧神工的大自然是如何将它铸成的。

再三犹豫后,荆玟还是选择跟了进去,只不过要谨慎得许多。

跟进去的理由大致如下:荆玟已经无路可走了,倒不如跟进去看看,反正这洞也说不上陡峭,自己完全可以再爬出来。

其二就是,荆玟相信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动物都是有灵性的,例如依依,虽然魏子期今天没带上它,才一个人走丢的,搞得现在连个伴都没有。

荆玟小心谨慎地向下摸去,每一步都无比专心,走了大概两分钟的下坡路后,他感觉自己踩在了平地上。

他挥了挥火把,想要看看周围的环境,却意想不到地看见了某样东西。

荆玟快步走到洞穴的另一边,在阴暗潮湿的地上,有什么东西将火把的淡淡光芒反射,映照出寡淡的银光。

他不可置信地拾起地上的那一根银针,银针的制法工艺独特,每名修为精进的医修都有最适合自己的银针规格,荆玟将那根银针放在眼前细细地看去,察觉到了某样异样。

这分明就是魏子期的银针!

一贯冷静的荆玟此刻再也沉着不起来了,他还曾不切实际的认为魏子期早已回到了营地,迷路的仅仅是自己一人,而她则安全无虞。

但现在自己手中拾起的银针,打破了他一厢情愿的幻想,魏子期不仅来过这里,还取用过她珍贵无比的银针,这背后预示着的事情绝对不简单。

洞穴之中安静得可怕,荆玟甚至能听清楚自己胸膛中心脏的每一次跃动声,他把手伸向背后,取出了自己一直背在身后的玉龙槊。

玄铁冷如寒冰的触感在荆玟的手中蔓延,手掌中的灵力不断涌动,与他的灵脉沟通,他又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力量。

荆玟回想起几个月前,自己在先锋军中第一次见到那位号称“百战王”的沙场老将,朱子明的画面。

“晚辈荆玟,见过朱将军,”踏入营帐,荆玟先对着朱子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军礼,“不知将军寻我来有何事?”

“你就是荆镶玉的儿子?可以,”朱子明放下执笔伏案的手,对着他说道:“看起来确实挺像,都是一副野狼的样子,就是不知道,你这个儿子,能学到他的几分?”

“将军谬赞了,”荆玟依旧用那一副水波不兴的表情以对,“家父龙章凤姿,不知怎地有晚辈如此不孝子,晚辈惭愧。”

“你莫要妄自菲薄,”朱子明道:“你父亲如何傲骨加身,你待人怎如此谦卑?”

“非晚辈不愿,”荆玟诚恳道:“只是形势所迫,晚辈不得已为之。”

“哦,这点我知道,”朱子明打了个哈欠,满不在意道:“皇帝那家伙要你家恭恭敬敬的,你要想反,他就马上砍你的头;若是你不想反,那就逼得你反,再砍了你的头。”

荆玟抬起头来,看了朱子明一眼,一言不发。

“你在怕什么?这里没有别人,”朱子明冷笑道:“你觉得我是那狗皇帝的眼线,来试探你?”

荆玟再次把头低下,轻声道:“晚辈不敢。”

“随你怎么想,反正结果都不会变,你要坐以待毙,我迟早会在朱雀门楼上看见你的头。”朱子明耸耸肩,从座位上站起,走到荆玟身前,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荆玟感觉到一股霸道的灵力从自己的肩胛骨渗入了自己的身体,一瞬间的苦痛犹如腐烂生疮的伤口上被撒满了浓盐,荆玟闷哼一声,却再无其余动作。

“哦?三阶兵修,不错、不错。”朱子明松开了手,那股力量立即从荆玟的身上离开,连带着它的痛苦一起,荆玟下意识地摸了摸肩膀,想要看看它还存不存在。

“你老爹在这个年纪,也是三阶兵修,我要差点,只是二阶,不过当时的他再加上一个季泓宇、一个闫殿卿……呵,都打不过我,”朱子明回忆起曾经的往事时总是笑呵呵的,仿佛早看透了那一切沧海桑田的变化,“哎,物是人非事事休,这三个如今都是死人了,就算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你咯。”

“将军说笑了。”荆玟淡淡道。

“诶,年轻人是这样的,就是开不起玩笑,”朱子明重新落座,脸上的白胡子随着他的笑一抖一抖的,“今天叫你来,确实是有正事,老季走前给我写了封信,让我好好带带你,今天一看,十几岁的三阶兵修,果然是块可塑之才。”

“将军谬赞。”荆玟依旧冷冷答道,他知道眼前的这一位将军是自己父亲的故友,但他也不愿意有人如此调侃他的父亲,还有尸骨未寒的季将军。

似乎是习惯了荆玟的生分,朱子明没有搭理他,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我是个粗人,没有悟性,冷文泽那老家伙说我一辈子都踏不进五阶……哦,你不认识他,他就是万道学宫的头头,也就是那里的大祭酒。”

朱子明接着说道:“你老爹是我们那里最有天赋的人,年纪也最小,可不仅是天妒英才,人也会妒英才,他死得反倒比我们早。但他既然还留下了你这么个还算璞玉的儿子,我们这帮老家伙,自然要替他好好雕琢你。”

他从案台下取出一壶酒,摆出两个酒盅,全都倒得满满当当,随后捻起一盅,仰头一饮而尽。

“啊,北地的酒,就是烈啊,”朱子明粗犷地用手抹了抹唇边的酒渍,捻起剩下的那一盅烈酒,对着荆玟道:“想喝么?赏你了!”

话音刚落,朱子明便将手一扭,盛满酒水的酒盅以一个扭曲的角度向荆玟飞去,沿途只是一瞬,那酒盅就到了他的眼前。

荆玟下意识伸出手要接,明明已经抓住了那酒盅,却让它在自己的手中碎裂开来,酒水在飞行的途中并未洒落一滴,此刻却打湿了荆玟的手心和衣袂。

血液顺着手臂流下,荆玟看着自己被碎片割伤的手心,略有所思。

“速度不错,可惜力道不行,你不会掌握火候,”朱子明点了点头,看态度还算认可,可很快又摇头道:“酒够烈,可你不够烈。”

荆玟看了他一眼,做出了一个令朱子明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舔了舔自己的手心,将那混杂了鲜血的烈酒卷入口中。

血锈味与烈酒的浓烈一同灌入荆玟的喉腔,他情不自禁地咳嗽了一声。

朱子明先是愣住了,随后鼓起了掌,再随后便是放声大笑,那声音震天响地,怕是千里之外的魔族军队都能听得见。

“好好好,是我小看了你,原来你不仅横,还很疯,”朱子明又将自己的酒盅倒满,这次却是小酌慢饮,“来来来,我倒是要看看,你最终能走到哪一步。”

回忆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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