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检报告是第二天晚上出来的,死法是酒精中毒后的呕吐物造成的窒息。依然在排练室也没忘记喝酒,她在一天内足足喝了一瓶半伏特加。鲫鱼,小刘和琦琦都阻止过,就连煤团也为她感到担忧。她们都不想让她继续喝了,但她坚持要喝,她说她以前都是这样喝的,从来没出事过。她说她清楚她在干什么,她以前当乐手的时候就那付模样。

没人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在撒谎,因为在之前她已经戒酒快一个月了。对于一个酒鬼来说,那是极其强大的意志力,要知道一个酒鬼戒酒的理由只可能是因为他要死了,只有一次写着癌症的医疗报告单才能阻止他喝酒,但依然做到了也没有报告单。

小刘她们猜错了,她的转变骗过了所有人,她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她早就计划好了在那天晚上死去。那计划可能从三个月前就开始,从小刘那个DEMO启航,在那一夜达到终点。她淹死在了她最爱的酒里,在为小刘她们完成了第一章专辑之后,在完成巡演之前。

那天早上晴朗的很,下午又阴了。天空不会为任何一个死人哀悼,可它好像在为依然哀悼。她死地很难看,痛苦写在她脸上,还全身都脏兮兮的。是鲫鱼最先发现她死了的,她从地上醒来时,依然已经断了气。她推动依然的身体,她已经硬了。实话说那时候她还有一丝希望,因为那旅店臭死了,那股臭味可能是任何东西。于是她叫醒了其他人,最先醒来的和最晚醒来的都确认了依然的死,她们每个人都还抱着希望,希望她只是睡着了。然后阴了的天,让她们认清了试试。

依然再也不会为她们谱曲了,她已经再也不会和她们一起去看星星,去玩一次摇滚了。她走了,去了个也不知道什么个鬼地方。她们都没有什么情绪,尤其是小刘和琦琦,她们对于这种事情早就看淡了,从她们不再去想爸爸的那一刻起就看淡了。她们报了警,叫了医生,又做了道别。她们似乎对这种事情早就习以为常,甚至有些冷漠。

她们当然伤心,甚至比任何人都要伤心,一个死去的朋友就像是一部分死去的自己。只是她们早就预见了事情的发展,她们就像鲫鱼早就预见了死这事儿一样,早就看透了依然的自毁。其中鲫鱼最自责,她觉得她有好多个瞬间可以拯救依然,她甚至觉得就只差那么一点点就成功了。她一直觉得是依然带她走出了荒岛,她就是那位探险家,但她一直都不快乐。

鲫鱼一直觉得猴子可以活在不快乐里,或者说猴子们根本不明白什么是快乐与伤心。只有人可以明白不快乐与快乐,依然是个探险家,所以她明白不快乐。她的不快乐与生俱来,她与煤团还有其他人是截然相反的人。她们都很快乐,只是看上去不快乐,就像小刘有时候会挎着个批脸却总是能笑出来。

依然不一样,她笑不出来。她以前就不可以,至始至终都是伤心的,连喝酒都是伤心的。以前还玩音乐时她就伤心,那些个瞬间从没取悦过她。她以前没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后来又因为失去理想而感觉愧疚。她觉得喝酒可以对抗伤心。那根本就是胡扯,鲫鱼早就知道了。不过她没权制止她,因为探险家向来只听从自己的选择。

但即便如此鲫鱼还是觉得她有过机会,依然给过她机会但她从来没抓住过。她有过一刻想要放弃,就在某个冷得要死的夜里。鲫鱼听到了哭声,她不确定那声音是谁的。她只觉得熟悉,在一个公路旁她听到了。她望向天空,某一处实现穿透了大城市亮倒发紫的天空。她看见了一处星星,从一处到另一处,然后就没有了。后来她想起来,那哭声是她的。它像一首歌,又像一首诗,在连漆黑都算不上的夜里,她想到了依然。

她觉得那哭声依然一定喜欢,可她哭不出来。她很久很久没哭过了,自从离开学校之后就没哭过。她以前是个爱哭鬼,遇上什么事情都哭。什么东西都可以弄哭她,就连被男生欺负都可以。她后来觉得那个人不是她自己,是个其他的什么东西。她觉得在二十岁之前是个其他什么人在过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日子。二十岁以后才成为了鲫鱼,成为了那个她一直想成为的人。

她把所有的,过于旺盛的情感都献给了架子鼓,还有依然。事情发生在一个夜里,依然排练后找到了独自哭泣的鲫鱼,她带她去了排练室,给她玩了架子鼓。依然只用了一次就期望教会鲫鱼坚强,可鲫鱼却学会了架子鼓。那事情非常糟糕,依然为此一直在忏悔。她不希望任何人学架子鼓,世界上有太多架子鼓手以悲剧收场,就连她自己也是。所以她一直渴望忏悔,渴望让鲫鱼再哭一次。

鲫鱼不可能再哭了,当她坐到架子鼓前,敲响那块早已秀到令人无法直视的铁片时,她已经成为了自己。她不可能再回到过去,命运注定了她要玩架子鼓,依然阻止不了。那就像是她做错的无数个错误选择一样,一直萦绕着她,给了她最后一个计划。

鲫鱼觉得依然其实不想死,在那天夜里她梦见了依然在向她求救。她梦见了依然对她说救我,只是她无能为力。她觉她越来越远,更抓不住她那只伸出的手。它变得像一根中指,对世界举起的中指,变成了一种挑衅,一种嘲笑。依然在嘲笑她们的愚蠢,也在嘲笑自己的腐败。她觉得这一次活得烂透了,更觉得那地方不好玩。可她不想走,哭着想要留下来。她变得更像那个爱哭鬼,更像曾经那个鲫鱼。鲫鱼这些都梦见了,她甚至梦见了依然向她坦诚的说。

她就是一个别扭的人,她总是在嘲笑一切,却又永远没有那个勇气对抗一切。她总是在自我否定,又总是希望得到肯定。她渴望以一次壮烈的死亡挑衅那些规则,可她又害怕死亡因为她就要死了。鲫鱼梦见她成功了,她说服了她不要去死了。她很开心,但鲫鱼却忘了她是怎么做到的。于是依然死了,就死在那间旅店的床上,这很糟糕。但至少她那是她的家乡,那座北方城市是依然一直所期待的家乡。她就死在了那里。

葬礼那天晚上还有一场巡演,她们可付不起违约金,她们没得选。在葬礼上,鲫鱼哭了,她哭得声嘶力竭,连站都站不稳。她后来回忆起来说,那是依然一直所期待的,她必须那样哭,那样哭才能让她明白她错得厉害。她已经再也不会变了,就算哭成了泪人也已经是鲫鱼而不是任何人了。她早就是个大人了,她必须站起来,必须负起该有的责任。她当时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完成那场该死的巡演,然后继续打鼓。她只是想要给她看她哭的模样,因为她一直想看而已。

她还记得那天的葬礼来了很多人,很多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都来了。她们都是依然的家人,虽然他们里面哪怕没有一个人姓赵。后来很多人都来看了小刘她们的演出,因为那些人都“尊重”依然,不是因为他们喜欢那个什么鬼乐队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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