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禁与魔药实验、不断转移的藏身点、被一把大火销毁的实验室、夏洛蒂从火海中救出了一个女孩……到目前为止,这些都是你已经和夏洛蒂说过的,她都知道,对么?”

“是的,米歇尔女士。”

漆黑四壁围出狭窄封闭的空间,唯一的光源是桌角的煤油灯。

钢板与钢板之间夹着二十厘米厚的羊绒纤维层,任何试图传出去的声音都将被吸收殆尽,所谓的地底匣箱实际就是绝对隔音的密闭房间。

不留一孔一洞,甚至于内部的空气都需要定时进行更换,杜绝一切被窥视窃听的风险。

原本米歇尔不应该带一个年幼的女孩来这种森严恐怖的地方,但此事涉及到教会禁令她必须重视,以至于她已经无法将眼前这位仍表现得平静的女孩当成单纯的孩子看待。

焰芒只照亮了芙妮丝半边脸颊,她还是穿着那身丝纱垂叠的繁复裙装,坐在高脚铁椅上时两只穿着小皮鞋的脚丫都够不着地面,与桌对面米歇尔对视的粉眸神色却淡然异常。

几轮问答过后,芙妮丝将先前与夏洛蒂已经描述过一遍的故事,又添了些细节再和米歇尔复述一遍。

米歇尔渐渐开始将芙妮丝当作一名成年人对待,不久前那种哄孩子的温柔语气不知不觉间就被她放弃。

在认识到芙妮丝心智实际上相当成熟后,即使对这般可人外表心生好感,米歇尔也不能允许自己还把芙妮丝当小孩子——在她看来,这是一种最基本的尊重。

“夏洛蒂提到你有失忆症状,你自己也说记不清自己的出身和以往经历……是因为魔药的缘故么?”米歇尔操作着身旁的机械。

这是一种能够录制声音并在铜板上刻下特殊纹路的装置,将刻有纹路的铜板插入解音机中就能近乎还原现场地将当时录制的声音播放出来。

由于机密级别较高,米歇尔不能留下纸面记录,而除了超凡和炼金以外,这个时代还诞生出了新的记录形式。

“是的,我并未如魔女所愿展现出任何明显的超凡特性,相反,还失去了大量过去的记忆。”芙妮丝点头,“但不用真的担心我会忘记最近发生的事情,我和夏洛蒂姐姐那样说只是因为想尽快赶来这里与您见面。”

“感谢你的配合,塞莉小姐。”米歇尔按下录音机械的停止键,“以上内容我已了解,请稍微歇息片刻。”

给上一张铜纸板用油笔做好标记,她开始将新一张铜纸板送入机械的槽口,而这也意味着,对话从接下来开始将正式步入机密阶段。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可以聊一聊你还没和夏洛蒂提起过的部分了。”并未让芙妮丝等待太久,米歇尔很快就再次开启对话,“你提到过,不告知夏洛蒂的原因,是出于塞拉先生本人的请求,我这样理解没有错吧?”

“没错,女士。”芙妮丝微垂眼帘,“塞拉先生他……因为常年遭受魔女折磨,被迫服下太多其他命途的魔药,肉体已经快要撑不住了……我没和夏洛蒂姐姐说出事实,让她以为塞拉先生还有救。”

“正确的决定,她已经承受太多压力了,不应该再在这个时候打击她。”米歇尔出乎意料地给出了正面评价,“这样我就理解塞拉先生为何会将他的学识传授出去了,最基本的动机。”

取得米歇尔全部信任是不可能的,但芙妮丝有信心取得她一部分的信任,而仅是这一部分就足够了。

最基本的动机。

即塞拉·弗雷德出于什么理由要将被教会严令禁止的内容教给本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芙妮丝既然自称是塞拉的传承者,那么必然要先回答这个问题。

在她设定好的背景故事里,塞拉·弗雷德是个饱受折磨的垂死之人,即将要怀揣着这些藏于大脑内的宝贵财富永远沉睡,而此时留在塞拉身边的只有一个同样遭到魔女囚禁折磨的年幼女孩。

动机呼之欲出。

这就是芙妮丝的回答,藏在了先前就交代好的背景之中。

“但塞拉先生同样警告过我,保留这些知识罪孽大于其本身具有的价值,如果不想引祸上身最好选择隐藏。”没等米歇尔先提问,她紧接着说。

“那么你最后为什么又决定将这件事主动告知我呢?”米歇尔并未多想,她顺势问了下去。

芙妮丝却未着急立刻回答。

她抬眼凝望着木桌另一侧的米歇尔,无声地微笑起来。

“我在陪同夏洛蒂姐姐来至贵院的路途中,遇上了一起令人感到惋惜的悲剧……”女孩语气轻缓,她幽幽地说着,一直搁置在桌下膝前的右手却当着米歇尔的面不带动静地抬起。

随即悬停。

录音机械停止键的正上方。

米歇尔怔住了,她愣神片刻眼睁睁看着女孩完成了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举动,却又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去阻止喝停。

或许是因为芙妮丝那抹神秘而又平淡的微笑,米歇尔与这女孩晶莹闪耀的桃粉双眸对视,似乎有种莫名的魔力蕴藏其中,她再也无法轻易挪开视线。

然而女孩却并未再有进一步的行为,只是继续悬停,机械仍然滋啦滋啦地刻下一条又一条人类所无法读取理解的痕迹。

她在等待米歇尔表态。

这是一则邀请。

教皇与约瑟夫前后压得米歇尔喘不过气,这座城市上空挥之不去的云霾像一块望不见边际的巨岩,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将乔治森区的这座分院砸得粉碎,而那些工厂主们和帮派首领则像是垂涎追赶的饿狼随时都准备扑跃上来将虚弱疲惫的她撕成血沫。

米歇尔不得不思考灰云堡分院的未来。

她不得不思考自己的未来。

宛如受到了地狱恶魔的蛊惑,这位恪守教条三十多年的老实人终于无法忍受烈阳的炙热曝晒,选择将自己半边身体挪到阳光无法照耀到的阴影下。

彼此保持沉默半分钟后,米歇尔最终自己按下了停止键。

刻针抬起,铜纸板停顿,滋啦滋啦的低响不再在密闭房间里回荡。

胸口闷得慌,无论怎么反复深呼吸都不能缓解,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掐住了喉咙那样,米歇尔艰难之中缓缓抬头,她望向女孩。

“因为传承,女士。”女孩微笑。

米歇尔之前问她为什么,这才是她真正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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