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伞甚至无法遮住那个魁梧男人的双肩，刺眼雷光将满地碎裂肢体照亮，鲜红沿着风衣下摆如帘滴落，他站在倾盆大雨里。

不需要探员协助，不需要联系总部咨询信息库，更不需要其他执法官提供支援。

塞拉·弗雷德一个人就是一个小队，他的探案抓捕审讯与处决连成一线，无须经过司法程序，教皇承认其行动的一切合法性。

这个时代唯一一位炽天使级执法官。

他是节制院的传奇。

那是米歇尔作为见习探员第一次参与刑侦行动，可塞拉根本不需要那些她从神学院里学来的东西，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谁利用了哪种超凡特性犯下罪行，而米歇尔却连那个职阶与魔药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美德七院将各自所掌握超凡命途的魔药配方严加控制，清剿销毁所有与恶魔相关的原罪命途魔药配方，大部分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所行走命途下一瓶该饮用的魔药叫什么，更别说对其他命途有所了解。

他们只是盲目遵从七院大主教的旨令，并心怀感激接受来自主的恩惠。

塞拉不仅在节制院是个异类，他在七院范围里也同样是个异类。

违背教会禁令，他从各种不为人知的渠道学习到诸多命途诸多序位所对应的魔药配方与所具备的超凡特性，等到节制院大主教发觉异样准备审判他时，他已经是瓦蒂卡万众敬仰的英雄。

这些被教会视为禁忌的知识成就了塞拉，也即将要毁灭塞拉。

但那位深居简出体质虚弱的教皇却出乎所有人预料地降临在了秘密审判的现场，她赦免了塞拉，并赋予塞拉独一无二的特权。

塞拉被准许保有那些禁忌知识，并继续以执法官的身份为教会与节制院服务。

节制院为教会所掌控的区域解决所有与超凡能力相关的案件，但他们却只能用常规刑侦手段搜寻记录下一切可疑的现象并上报教会，让其他六院派驻来的超凡顾问来分析整理可能性。

这种低效漫长的流程带来了太多不必要的麻烦，却又是严格遵循教令的必要之举。

大部分探员和执法官根本不知道哪些细节需要注意哪些细节其实又根本没必要在意，执行层面与分析指导层面缺少交流严重脱节，许许多多复杂案件搁置到最后不了了之，犯人至今逍遥法外。

而自从塞拉获得教皇特许之后，他每个月都会出面将总部堆积的疑难案件一扫而空，不经流程只有结果。

这就是教皇所需要的局面——以塞拉一人的特权作为交换，既保证了教令的实行，又提高了节制院的效率。

所以他又被一部分人称作是教皇的私刑处决官，实际上已经独立于节制院之外，成为了只听从于教皇的审判机械。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不将这些知识传授给其他人。

可如果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察觉到自己离死不远，又是否有可能打破这个前提，为特权的继承保留希望呢？

米歇尔认真地重新打量起身前这个看似年幼的娇小女孩，白皙肌肤吹弹可破，小巧双手粉嫩无瑕，看得出来并未从事过太多劳动，完全不像是从黑水河区那些工人家庭里走出来的。再加上远超同龄人的成熟与沉着、良好的教养与礼仪，米歇尔有理由怀疑女孩出身高贵，只是在黑水河区意外被夏洛蒂找到。

正因为亲眼见识过塞拉的手段，米歇尔知道这是多么难得的才能，她必须考虑这个可能性，特别是当眼前女孩坦白自己就是塞拉的传承者时。

米歇尔承认自己过去三十多年的人生死板循规蹈矩以教条为唯一准则，但那个雷雨夜里塞拉果决孤高的背影却永远留在了她的记忆深处。

将一面看起来难以翻越的高墙狠狠打碎远比另寻他路绕远更便捷高效，形势的窘迫和严峻不容许米歇尔错过任何一个可以抓住的机会，哪怕初看上去荒谬荒诞。

灰云堡分院需要转机——

这就是芙妮丝所期望出现的结果了，分院遇上的困境迫使米歇尔暂时放下怀疑、成见以及对教条的执著，使得她的计划得以继续实行。

配合夏洛蒂前来进行“询问约谈”只是达成目的的途径。

芙妮丝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搞清灰云堡分院得以留存的深层原因才来到这里，而加入节制院就是一种最直接最快捷的方式。

不论从常识上看来有多么荒谬荒诞，可一旦牵扯上塞拉·弗雷德，事情的性质就发生了变化。

因为这位炽天使级执法官的存在本身就是荒谬荒诞的，他超出常规不符合常理，却又是最虔诚的节制践行者，矛盾的集合体。

“执法官夏洛蒂，此次询问约谈内容机密级别达到座天使级，我要带这孩子去地底匣箱进行单独对话。这段时间由你代替我看管分院长室，有什么重大事项先帮我记录下来。”

米歇尔轻轻按着芙妮丝的肩膀，她神情严肃地说。

她做出了选择。

“什……座天使级？那岂不是只有七院大主教和教皇才能……”夏洛蒂不敢相信，她木愣地看着一脸歉意的芙妮丝，“塞莉，你……原来还有事情没告诉我么？”

“是塞拉先生的要求……他……抱歉，夏洛蒂姐姐，这是他的请求。”芙妮丝捏起裙摆，她怀着些许愧疚向夏洛蒂欠身道歉。

“尊重塞拉先生的决定，夏洛蒂。他对你一直都很好，不是么？”米歇尔缓缓起身，她牵起芙妮丝的手，“跟我来吧，塞莉。不会太久，过阵子就再能见到夏洛蒂姐姐了。”

“那么，一会儿再见，夏洛蒂姐姐。”临近门边，芙妮丝回头低声道别。

她看见那金发姑娘仍然神情恍惚，四肢僵硬摇摇晃晃几乎无法站稳，一直以来信赖尊敬的父亲刻意隐瞒让少女备受打击。

可是芙妮丝却毫无办法，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夏洛蒂继续这样失落下去。

已经无法再以父亲的身份相认了。

她不能。

也不配。

为了自己的计划与目的编造出一个又一个谎言，还会因为狡诈心机屡次得逞而心生喜悦，再也不是曾经那位正直的执法官，她现在只是一个虚伪自私的魔女而已。

“对不起，夏洛蒂……”

“我已经……没办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