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个庞然巨影正无声地迫近。
“您需要什么，船长？”炮塔传来回应。
“是啊，也许‘她’也不想回到珍珠港，变成一具博物馆里的铁棺材？”
沉默在风暴的咆哮中蔓延。舰长扫视着所有炮塔——它们此刻齐刷刷地转向了右舷。他明白了。
“这是一艘老船了，”舰长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敬意，“年纪和你叔叔一样大。她是最后一艘火炮战列舰。307毫米主装甲，406毫米巨炮。上面那些娘们兮兮的战斧导弹？不过是装饰。她的主炮曾轰碎过比她更庞大的野兽——IJN的武藏号，欧洲佬的征服者号……当年我们的海军还很弱小，是你我的父辈，驾驶着她，驶向那些必死的战场，像个真正的骑士。”
“这是一艘战列舰，孩子，”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水手接口道，声音粗粝却透着骄傲，“战列舰可没那么容易沉。不是现在那些造得跟巡洋舰一样大、只会玩导弹的驱逐舰，一颗高爆弹就能要了命。”
“是啊，”舰长深吸一口带着咸腥和金属味的空气，“所以，没什么好说的了。没有谈判，只有死战！左满舵！”命令如惊雷炸响。镜头猛地切换，映照出舱室内水兵们瞬间紧绷、忙碌的身影。而在那风暴肆虐的深渊，巨大的黑影轮廓骤然清晰——
一艘死气沉沉的重型巡洋舰！没有一丝灯火，航行得如同幽灵般静谧。直到它“感知”到风暴的另一端，另一头钢铁巨兽正破开怒涛，昂首现身！
“开火！”
……
“评价：经典美式主旋律，合格好莱坞特效片。特效满分十分，剧情扣五分，总分5.0。”散场的人潮涌向影城出口，两个男生的讨论声夹杂其中。
“没错，打着战列舰情怀的旗号，细节还做不严谨。衣阿华级极限射速也就每分钟两到三轮，电影里密苏里号的MK7炮打得比055A的130速射炮还快！”
“致敬老兵也不到位。二战末期打征服者号那会儿，密苏里号身边还有三艘基林级驱逐舰和珊瑚海号航母！珊瑚海号的飞行中队几乎打光了所有王牌飞行员，用命换来了欧洲舰队的位置情报，舰体炸得都倾覆了，硬是开回了港。戴斯号驱逐舰为掩护它撤退战沉，科里号主动吸引敌军火力，单舰打下了十几架飞机……功劳哪能全算在密苏里号头上？”
“就是。最绝的是把欧根亲王号直接整成机械魔兽了……明明可以原创一头，非要拉欧洲名舰当变形金刚，这主旋律味儿也太冲了……”
“……”
张折纸安静地站在放映厅门侧的阴影里。手机屏幕的冷光，在略显昏暗的走廊上，映亮她黑色的发丝、淡蓝色的眼眸，和那件洗得发白、甚至打着不起眼补丁的白色连衣裙。她看着散场的人流喧闹着涌出，再汇向出口。像往常一样，她选择等待——等人潮彻底远离，再独自离开这拥挤之地。
直到最后几道身影消失，她才垂下眼，重新看向手机。《最后战舰》首映刚结束，各种高赞影评已在APP上刷屏。她手指悬在输入框上，那酝酿了半天的长段评论，在那些动辄几千赞的热评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她默默删光，最终，只点了一个6.0的评分，汇入沉默的大多数。
“那个，小姐……”
“啊…不，不好意思！我这就走！”工作人员的声音让她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一颤，以为挡了路，语速飞快地道完歉便低头快步走向门口。留下身后那名长着猫耳的工作人员，困惑地歪了歪头，看着手中没送出去的宣传小礼品。
...
“...”张折纸在商场大厅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小口啜饮着最大众口味的廉价饮料，望着依然络绎不绝涌出的人流，轻轻叹了口气。作为军迷，她常用“小众爱好”来安慰自己的孤独。可现实是，即便剔除那些只为特效而来的观众，真正的小众圈子里，人们也总能找到彼此。
她用被过长刘海半掩着的淡蓝色眼睛，谨慎地扫视了一圈电梯方向，确认使用的人流已变得稀稀拉拉，才站起身。
商场的繁华在她身边流淌。她独自踏入观光电梯，沉默地望着对面同样透明的轿厢——里面挤满了谈笑风生的人们。轿厢光洁的内壁，映出她孤单的身影：打着补丁的连衣裙，朴素的黑色大挎包，与周遭的流光溢彩格格不入。
“咦？这电梯是下行的吧？”电梯在二层停住，两个同龄走了地进来。张折纸立刻像被烫到般缩进角落，把自己尽量藏在阴影里。她们穿着最新潮的服饰，背着可爱的卡通挎包，旁若无人地嬉笑。直到她们在下一层离开，她才像解除了隐身状态，快步走出电梯，刻意绕开万象广场人流最汹涌的C1座正门，拐进一个僻静的侧门通道，默默融入外面的夜色。
将空饮料罐精准投入“可回收”垃圾桶。她本以为偶尔出来“享受生活”，能稍稍对抗那惯常的孤寂感，却没料到今天的人潮会如此汹涌，远超她的预期。
肚子有点饿了。
熟门熟路地避开那些假期里人满为患、霓虹闪烁的餐饮店，偶尔向那些被探店博主走烂的网红店投去鄙夷的目光。拐进一条小巷，找到那家永远有生意却从不拥挤的小面馆。手机扫码点了一份最便宜的汤粉。五块钱，汤汁的醇厚和面条的筋道却丝毫不逊于店里任何其他餐品。
月初，也是月末的假期，新一期的物资票已经到账。一会儿去国家超市兑换上个月快见底的生活必需品，回家洗澡睡觉，自己平淡的一天就又结束了。
结完账准备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角落坐着一个白色的身影——似乎是自己班上的同学？居然也有人能找到这里？
不过，对她而言，班里的同学和陌生人并无区别。她只是略微定睛确认了一下，便悄无声息地推门离去。
“好冷……”
她打开手机导航，裹紧了单薄的裙子，朝国家超市的方向走去。一段下坡路灯光昏暗，她停下脚步，从坡顶眺望远方。那里，摩天楼群刺破天际，连绵不绝的霓虹编织成一张巨大、炽热、仿佛燃烧着的光网，将城市的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
“哈……”她轻轻呵出一团白气，娇小的身影在城市的庞然巨物前显得如此渺小。但那淡蓝色的眼眸里，却映着远方充满生机的光点。
南州市。世界数一数二的超级都市。娱乐、实体、服务、工业高度发达，教育资源汇聚。它号称是一个能包容所有人的城市，给予所有人机会——就像这个仍在高速发展、努力消化着一切的国家机器一样。你可以选择自己的位置，这里，总有一席之地。你也可以接受安排，成为国家运转中一颗精确、高效的齿轮。而她深知，自己的位置，将是那最普通、最不起眼的一颗。
“唔……”身旁的车流中，突然传来刺耳的警笛尖啸，两辆装甲厚重、涂装肃杀的武装警用SUV闪烁着红蓝警灯，两台钢铁猛兽疾驰而过，碾过它们捍卫的秩序。
“最近公安出勤率好高啊，真辛苦。”路边一对情侣感慨道。
“嗯，多亏他们保护。局势好像越来越不太平了。”
即便渺小如她，也在这庞大的系统中拥有完整的公民身份信息。或许某天她遭遇不测，也会有这样威风的车辆载着那些素不相识、却无比勇敢的人，全副武装地赶来。这念头，不知是自我安慰，还是她在这人潮汹涌的孤岛中唯一能拥有的事务，这个系统不会遗忘任何在其中生存的人。让自己拥有天地间的一席之地。
抚恤金、救助金、每月按时发放的物资票……国家的齿轮精确运转，从不会漏掉她这样的人。
走过一个拐角，接近国家超市。广场在寒风中传来了略显空灵的新闻音：
第一组快讯： 贵州省政府即日起开展《2025，将社会的温暖投向历史与山区》专项活动。妖族同胞登记户口，并引荐即将化形的亲友至当地医院“成精科”报备，即可获赠两袋大米及一桶橄榄油。异管局再次呼吁广大妖族同胞：为了个人安全、融入社会生活、便于统一管理，请积极登记户口！
第二组快讯： 南州市公安局发布通告，近期市内邪教活动有所抬头，请广大市民提高警惕，注意人身财产安全，遇事及时报警。请留意身边行为举止异常者，并通过公安匿名举报渠道提供线索，坚决抵制邪教组织渗透。
第三组快讯： 国家卫健委紧急通告：近期空间裂缝出现频率激增，“碎片”感染者数量急剧上升！为保障公共安全，所有感染者务必立即向当地特殊事务应对局报备登记！同时，特应局重申禁令：严禁前往非安全巡逻航线海域，防范海上魔兽威胁！西海海域近期魔兽活动异常频繁，请全体居民务必注意安全，遇险第一时间呼叫附近海军舰艇支援……
“阿嚏……！”
张折纸走到国家超市巨大的门廊下，抬头望向外墙大屏幕上滚动的新闻播报，思绪随着那些冰冷的字句飘远。
国家超市与那些追求炫目效果的民用商场截然不同。没有大面积华而不实的玻璃幕墙，没有闪烁的霓虹与喧嚣的广告。设计风格简约、庄重，一切以实用为先。斑驳的墙面上，偶尔还能看到一些颇有年代感的宣传画。超市正上方，一颗醒目的红色五角星旁，镌刻着四个遒劲的大字：劳动最光荣。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里国家官方APP的界面。电子物资票余额清晰显示着：3000。这意味着她可以兑换价值三千元的基础生活物资。在这里，所有商品的价格都远低于喧嚣的市场。
国家超市只接受物资票兑换。作为没有生产能力、也无家庭供养的学生，系统根据她的实际情况，精确计算出每月3000点的物资票配额。排队的人不多，一方面是国家超市提供了便捷的线上购物和配送服务，另一方面，真正依赖物资票生存的人，似乎确实越来越少了。
“您好，请出示身份信息证件。”只排了一小会儿队，她便来到了入口检查处。最近安全局势从上次战争起任未好转，保卫科警察也已经换装最新一批先进冲锋枪。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警察背上那把线条冷硬的QCQ-251冲锋枪所吸引。
“呃，同志您好？”警察见她有些走神，又提醒了一遍。
“啊...抱歉，”她猛地回过神，自己不擅长社交，即便是面对店员的例行推荐，她也总是紧张得只敢点头，“我…带了身份证。”从挎包深处摸出证件递过去。
警察熟练地接过身份证，又用设备扫描了她手机上的物资票二维码，仔细比对信息。“请问您的姓名是？”
“张折纸。”她抬起头，那双藏在灰色刘海下的淡蓝色眼眸，短暂地迎上警察审视的目光，给出了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