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西娅任女孩摆弄自己裙子上的各种小装饰，“你会回来的，我不担心你会逃跑，而且我随时都有可能来找你，别放松警惕。”
“其实也是因为想留我在分院做间谍？”芙妮丝抬头。
“米歇尔·罗塞蒂是个老实人，这里的节制院干净正直，我还用不上把你安插去那里。”切西娅轻轻抬起右手，一团形状不定的血球悬浮在手心间，“不过或许多一个身份多一个角度能获取到的信息能更多，你跟着那金发姑娘继续潜伏在节制院不是坏事，更何况你本来就是干这行的。”
这话说得很奇怪。
就好像其他地方的节制院不太干净一样。
“但前提是你得经常回金蔷薇号，别忘了学社的姐妹们——我向每个出远门求发展的姑娘都是这么要求的。还记得贝亚特么？”切西娅手心间那团血球渐渐凝成一尊少女半身像。
“是那个亚麻色长发的姐姐么？脸上有些雀斑的……她当时来见您，看到我就送了我一颗草原游牧部族做的奶糖。”芙妮丝看到这尊并不算清晰的血雕像，想起了一些，“她原来……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还偶尔会赶回来啊……就算有了飞空艇路程上也要花不少时间吧？”
“学社的姐妹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都互相视对方为家人。去了再远的地方，也是会想家的。就算我不这么要求，她们肯定也会想要主动回家看看。”切西娅低声说，她眼神里满是怀念，“十几年以前，我们还没有金蔷薇号这么好的住处，藏身点从这个城市变到那个城市从这个国家换到那个国家，迁家途中也会走丢不少姐妹，可是不管搬到什么地方，离家的鸟儿却总能历经风雨飞回巢中。”
芙妮丝一时无言，她们彼此沉默片刻。
她想起那些被自己亲手送进监牢的魔女们了，在她们陷入疯狂之前，是否也曾只是一群命运悲惨却心思单纯善良的姑娘呢？
可惜再也没有机会认识她们的过去了。
低语带来的狂乱不可逆无可挽回，换个角度来说她们其实已经死了，在被强行灌下低语魔药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死了。
学社给了一些仍有希望的姑娘们体验新生活的机会，她们当然会将这里看作是自己的家。
“珊蒂娜女士，她也是学社的魔女么？”芙妮丝突然问。
切西娅愣了一下，手中血团形状扭曲差点崩溃散落，“她啊……其实学社就是她创办的，我只是被她推到台前做了这个替罪羊。”
“是珊蒂娜女士创办了学社？”芙妮丝一下子从倚靠的姿势坐起身，她有些惊讶。
“是她没错。”血团渐渐又凝成一只趴窝的小猫，“准确来说，是她拉着我一起创办了学社，初衷是为了收容那些还未完全迷失理智却无家可归的姑娘们。”
“可珊蒂娜终归只是个人类，寿命有限。她用超凡能力掩盖了自己的真实面容，你看到的是她四十岁时的样子，而其实珊蒂娜已经一百零四岁了。”切西娅微垂眼帘，她语气哀淡，“对一个人类魔女而言，活到这岁数还没疯简直算得上奇迹。她的最后一站就是这里了，她选择留在这里。在一座满是烟囱的城市里开一家不贵也不便宜名字还难听拗口的小旅店，她说这是她从小以来的梦想。她还抱怨过灰云堡就应该早点独立早点赶走教会，这样她前半辈子就不用过得那么颠沛流离了。”
“我知道她背了不少血债，你对她印象不好……但不论如何，我事先给你警告——别去深究十年前的那场悲剧，对任何人都不好，不论是对你还是对那金发姑娘。”切西娅冷眼斜瞥身旁的芙妮丝。
女孩不禁浑身战栗，“我、我知道了……”
这已经算得上威胁了，切西娅其实很少像这样威胁芙妮丝，想必背后牵扯到了相当多的秘密，她虽然好奇但却还是尽量远离为妙。
或许对夏洛蒂来说，最好的归宿就是忘记仇恨。
珊蒂娜已经晚年，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家伙了，也许放那不管过不了几年自己就会去世，夏洛蒂没必要被卷进这场循环里来。
“这件所谓的谋杀案，就交给你和节制院解决吧。他们需要在灰云堡站稳脚跟，约瑟夫逼他们逼得太紧了。”切西娅将手中血团又变幻成天空堡垒的模样，那堡垒上立着一尊全身雕像，“这老家伙真是狡猾，每个和他合作的人都得被他利用，无一例外。”
芙妮丝看着那尊雕像，模糊之中勉强能辨认清那属于一位老人。她猜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约瑟夫·卡罗尔，灰云堡名义上的主人。
切西娅的意思，大概是想让芙妮丝帮助节制院取得这份功劳，以缓解在灰云堡的尴尬处境。
如果约瑟夫有意排挤节制院，那无论如何米歇尔他们都会被赶出去，但真要是这样，当初约瑟夫也不会那般高调地迎接教会使团。
是因为有人在向约瑟夫施压？四大帮派？还是作为这座城市基石的工厂主们？
芙妮丝暂时想不明白。
但其实芙妮丝本意并不希望夏洛蒂继续留在灰云堡，节制院被赶出去对她而言是件好事。
可既然切西娅无意对夏洛蒂做什么，甚至希望节制院能在灰云堡站住脚，那芙妮丝好像也没必要故意去坏事了，趁这个机会能再多关照一下女儿也未尝不可。
“我明白了，魔女小姐。”芙妮丝点头。
“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一趟呢？”血团终于化作缕缕血流归于切西娅袖下，她转过身来将芙妮丝从腋下抱起来放在身前，“等这件案子解决？还是？”
“按节制院的习惯，调查还需要一段时间。我可以趁这段时间回去，不必真等到结束。”芙妮丝在车厢里站起来头才堪堪够到顶，她朝前轻轻走了一步好让切西娅方便帮她整理领口袖口和裙摆，“而且剑锈分泌物已经取到了，等魔药炼制完成，我随时都可以进行晋升。”
“改良魔女的晋升啊，我也很期待呢。”切西娅为芙妮丝系好一根又一根丝带，她浅浅微笑着，“祈祷命运轮盘到时候给你转个好用些的第八序位职阶吧。”
“向命运轮盘祈祷？这算是魔女晋升的传统么？”
“并不，魔女讨厌晋升。”切西娅低声说。
芙妮丝不说话了，她看着切西娅，切西娅却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
“别让姐妹们等太久，她们已经在准备晚宴了。”沉默片刻，切西娅才重新恢复微笑，她牵起了芙妮丝的手。
“欸？好早哦。”芙妮丝小小地吃惊了一下，“我还不确定什么时候回去呢。”
“我只是稍微跟她们提了一下，她们就和过节了一样高兴，叽叽喳喳全都没心思工作了。”切西娅温柔抚摸女孩手背，“你偶尔才现身神神秘秘让她们好奇极了，她们特别想和你真正地见一次面。”
“好吧。”芙妮丝脸有些红，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受欢迎。
“该出去了，别失踪太久让那金发姑娘怀疑。”切西娅依依不舍地松了手，她凝望着芙妮丝的眼睛，“再见，小蛋糕。”
和往常一样，如习惯那样。
芙妮丝提裙行礼。
“期待下次再见，魔女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