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过来时,才发觉自己还被叶荻拎在半空中。
她慌忙一阵挣扎,跟水里扑腾翅膀的鸭子似的。
叶荻一松手,她就“哎呦!”一声屁股着地,狠狠摔在地上。
她也顾不上喊疼,
只“嘶——”地倒抽一口凉气,就一瘸一拐地酒楼门口的小姐处奔去。
小姐双手抱胸斜倚门旁,冷冷地瞧她:
“小浪蹄子,看见人家长得帅就迈不动腿了?”
婵娟不敢伸手去揉那两瓣红红的桃子,只有小声抗议:
“小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刚刚是去执行任务。”
迟君眉毛一挑:
“怎么,看见他的未婚妻了?”
“嗯嗯!”
婵娟点头如捣蒜,
“小姐,人家的未婚妻长得好好看啊,连我看了也忍不住惊叹……要是对手是她,阁主恐怕凶多吉……呜!呜呜……唔……”
迟君气得不行,
一手捂住婵娟的嘴巴,一手拉扯她娇嫩有弹性的面颊:
“婵娟,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要想清楚了。婵娟婵娟,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她问完这话旋即松手,
婵娟获得了呼吸权,
涨得通红的小脸一松懈,赶紧张着红润小口直喘粗气:
“当……当然……是、是……阁主……”
迟君这下满意了,唇角一勾眉心一松,
露出个和煦如春风的笑容,简直是宜室宜家、温婉恬静的好女人:
“好婵娟乖婵娟,我就知道你识大体。快跟我说说,那个丑八怪未婚妻怎么样?为了替阁主提前打探好敌情,我一定中立客观地评价。”
婵娟迎着小姐那明晃晃的耀眼笑容,
良心隐隐作痛,说道:
“那个……丑、丑八怪……好像在车里睡觉。”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迟君当即断言道。
婵娟张了张嘴巴,觉得从客观上讲,小姐真是很主观。
她又抚住自己心口,艰难地吐出字句道:
“丑、丑八怪她,她脸色好像也不太好,挺苍白的。”
迟君为之一喜,道:
“红颜薄命,香消玉殒!”
婵娟虽然不想反驳小姐,
但觉得还是得指出前后矛盾:
“萧姑娘,你刚才还说她是丑八怪,怎么会红颜薄命……”
迟君也反应过来了,然后就睁大了双眸,香汗淋漓。
丑八怪才不会红颜薄命,
可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倒有可能红颜薄命。
迟君连忙双手扶住婵娟的肩头,
微微躬身,直视她那双水灵灵的无辜眼眸道:
“婵娟婵娟,我再问你,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当然是阁……呜!唔唔……呜……呜呜……”
“错了!”
迟君发现她手底下这个丫鬟老是不开窍,没法举一反三,简直气得不行,
“是他的未婚妻!”
之后,婵娟抱着膝头,老老实实地蹲在小姐面前,
听她以“抛开事实不谈”作为开头,
口若悬河地分析出了阁主的八大优势。
婵娟觉得有点渴了,举起小手说道:
“小姐,我去给您端壶茶水来喝吧?”
迟君一愣后说:
“行,你去吧。”
婵娟赶紧起身,她两条腿都蹲麻了,
站起来身子一晃,差点没又一屁股坐倒在地。
她弯腰用力捶了几下自己的大腿,稍微恢复了些知觉后,
才踩着双黛绿色绣鞋,噔噔噔地一路小跑,
不一会儿就从酒楼里拎出两壶茶水来,一手一壶。
迟君不解其意:
“你带两壶水干嘛?有这么渴嘛?”
婵娟解释道:
“那位少侠在太阳底下老半天了,我打算也给他送一壶过去……”
她越说越小声,
到最后简直蚊子嗡嗡似的,眼眸低垂,只剩下嘴唇嗫嚅。
“婵娟,你这个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年纪一到就春心萌动,看见长得帅的就合不拢腿的小妮子!”
阳光底下,叶荻正靠在马车边上闭眼小憩。
突然一道稍显冷淡的女声唤醒了他:
“少侠怎么不去吃饭?是嫌弃我们望江楼备下的饭食么?”
叶荻睁眼一瞧,见是迟君姑娘,便说道:
“嗯,承蒙姑娘好意,在下还不太饿。”
迟君见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眉毛蹙起,冷哼一声道:
“我看阁下是信不过我们吧?怎么,生怕我们在饭菜里下毒?”
叶荻苦笑摇头道:
“当然不是,望江楼这么大的招牌,我还是信得过的。”
迟君眼珠一转,忽然语气温柔起来,眸中水波盈盈:
“那……少侠是不是想要奴家喂着吃呀……”
她话还没说完,
嘴里就“唔、唔……”地被塞了一把马草。
叶荻把随手从路边掐来的一截马草喂给迟君吃后,说道:
“迟君姑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先喂你一口,你就知道我被你喂是个什么感觉了。”
迟君嚼了几下,觉得又干又涩太难吃了,还噎得慌。
她直接哭出声来:
“你这个混蛋、流氓、大猪蹄子!”
婵娟蹲在酒楼门槛前,
见小姐又嘤嘤嘤地抹着眼角逃回来了,
出于好意,她打算出言安慰几句。
小姐却振作得很快,手掌一挥示意她闭嘴,说道:
“婵娟,我已经看清楚这个人的真面目。贪生怕死、道貌岸然,阁主若真要下嫁于他,实非良配。咱们到时候见着了阁主,务必要把这人的真面目给狠狠揭露出来!”
迟君说完这话,突然脸色一白。
撂下一句“婵娟我肚子疼,可能吃坏了东西,你先在这儿看着”,就匆匆离去。
婵娟听着小姐窜稀似的远去的脚步声,
叹了口气,两腿并拢,小手托着两腮,
目光怔怔地凝望远处,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忽地,身前阳光被一道阴影给覆盖了,
婵娟抬头就看见那位少侠,小脸顿时有些发红:
“啊,是少侠啊,您有什么事?”
叶荻说道:
“我想要一份流食,嗯,最好是带点甜的,然后再有两个馒头,姑娘能否替我捎一份过来?”
婵娟忙起了身,应道:
“可以呀,少侠您等着,我马上就端过来!”
等迟君一脸神清气爽地摘花回来,
见婵娟还蹲在门槛前,说道:
“婵娟,你肚子也饿了吧,快去吃饭吧。”
婵娟一听这话,心想也是,应声后便进去了。
打发走婵娟,这会儿迟君向外望去,发现少侠已不在那辆马车旁了。
迟君心间思索一阵,便即明了,
这贪生怕死的家伙,怕我们在饭菜里下毒。
自己又饿得慌,所以上别处找吃的去了。
迟君心想,
他已经离开,此刻正是一睹他未婚妻真容的好时候。
正所谓机不可失,她当即蹑手蹑脚地靠近过去。
等接近车厢时,她倏地转身,踮起脚尖往里一看。
叶荻正好喂完小妞最后一口银耳羹,
正拿方巾替她擦拭嘴角。
以迟君的功夫,
叶荻其实早听见她动静了,只是懒得理她。
他收拾完一切后扭头,正巧撞上迟君的目光。
迟君做贼心虚,马上就涨红了脸,目光躲闪起来。
叶荻想想后还是解释道:
“你也瞧见了,她病得比较重,所以我得求萧阁主帮忙。”
迟君见她连进食都需要旁人服侍,
抿了下嘴唇,鼓起勇气道:
“那碗莲子羹,是我们酒楼这里做的?”
“啊,是。”
叶荻说,又拿起手边一个已经咬了半缺的馒头,
“这个也是你们这儿做的,很有韧劲,好吃。”
迟君有点懵,心说你不怕我们下毒了么?
叶荻看这姑娘傻愣愣的,把空碗放到一边,又解释了一遍:
“在饭菜里下毒,这么多人肯定有提防的,并非明智之举,况且我既然有求于你们,自然得信得过你们。我不去酒宴,单纯是我不喜热闹的氛围,怕扫了大伙的兴致。”
迟君这才第一次认真端详面前这位男子。
她默默地凝视着他,
第一次读出了那沉浮着光影的脸上表情的意味。
不是的,她在心里摇摇头。
他不是不喜热闹的氛围。
他只是心有挂怀,无意再与旁人过多牵扯。
所以他没法抛下她,独自去参加一个满目珍馐、觥筹交错的宴会。
他宁愿单独陪着她,两个人分食一碗莲子羹与两只再普通不过的白面馒头。
迟君猛然发觉自己心口某处柔软了下来,
让她再没法挺起胸膛阴阳怪气、跟他作对。
迟君轻点了下头后说:
“那小女子就失陪了,少侠请慢用。”
这次换成迟君双膝并拢,
怔怔地双手托腮坐在酒楼门槛前了。
嗷嗷干完一顿饭,
一边抹着油亮的嘴角,一边挺着圆滚滚肚子的婵娟“哒哒哒”地跑回来了。
看见小姐坐在门槛前,
目光投向没有焦点的远方,一副深闺少妇的幽怨气韵。
她赶紧一个急刹车,生怕给吃饱了的自己撞得动了胎气。
忽然间,迟君快速扭头盯向她,
那一双秋水眸子里简直柔肠百转、缱绻凄恻。
婵娟被小姐这一盯给弄得心里发毛,咽了口唾沫。
犹豫半晌,才忍痛从兜里掏出两块她悄悄带出来的切糕:
“小姐,您真厉害,怎么、怎么瞧出我偷偷带吃的出来了……”
迟君却没理她,自顾自开口道:
“婵娟,计划有变,准备后事。”
婵娟:?
迟君起了身,很自然地接过婵娟掌心两块切糕,
三两下就把它们投进了嘴里,腮帮子一阵鼓动:
“那未婚妻铁板一块,在她面前,阁主也只有躲在窗外听墙角的份。为今之计,咱们只有以死谢罪,相报阁主的知遇之恩!”
……
早几日前,傍晚,望江楼附近一片密林中。
繁星漫天,银色清辉悉数洒落,将林间小道映得莹莹发亮。
一名青衣女子斜挎长剑,借月光辨认前方道路,穿行于密林间。
突然,月下出现了一道瘦削人影。
他迎面走来,左手持剑,全身笼罩在皎月的晕里,仿佛不沾染一丝烟火气。
青衣女子见他挡路,说道:
“阁下夤夜现身,所为何事?”
月凉如水,男子容颜逆光看不清楚,只能依稀辨认出他俊秀的轮廓。
他说:
“姑娘身上的那柄剑,就是【棠溪】?”
这话一出,青衣女子登时心间了然。
她淡淡笑道:
“原来如此,那便请阁下进招吧。”
显然,眼前这人又是一个来夺剑的江湖人士。
哪知男子并未立即出招,
只盯住她眼眸后说道:
“林丫头,百年前我们曾相约切磋论剑,可惜这么些年没能成行。如今,叶某来赴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