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弃了大半的行李，轻装返程的苏铭换了身麻衣，叼了根野草，就像是大户人家的马夫。
“文鸾公主，先别管这些，在下有个问题想问，你，想要自由吗？”
苏铭不得不感慨，人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可能就越不会幸福，如果什么都不知道被蒙在鼓里，可能有人到死的时候还会想念着明日的晚餐。
“自由？那种东西对我来说太复杂了，苏大人。我从小就被爹娘卖到了宫里，自由的话，可能这几天和苏大人还有苏姑娘相处的时候挺自由的。你还真别说，当公主还挺好的，最起码没有人会对自己指指点点，趾高气昂的，大家见到我都要尊称我一声文鸾公主呢。”
上官婉柔有些发笑，如果成为公主是这么简单的事情，那自己应该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吧？
无情最是帝王家，这句话可不只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苏铭听着文鸾公主的絮叨，稍微点破了下少女过于美化的梦境：
“公主殿下，你现在有两条路可以选择，第一是继续前往南蛮之地，第二便是在这大关朝随意找出屋子安顿下来。”
“可以不去南蛮了恶魔？为啥？不是去和亲的吗？”
“南蛮之地穷山恶水，公主此去未必能保得周全，依在下拙见，还是做一个平凡的女子去生活更好。”
其实选项一不管怎么考虑都颇为不妥，所以他还是想要尽力说服文鸾公主做回一个平民。
文鸾公主趴在马车的帘窗上，眨眨眼睛：
“其实我也没那么想去南蛮啦，穷山恶水，语言不通，我去了，还不知道是哪个山大王的几房老婆呢，说不准过几年戳穿了我假公主的身份，最后可能直接死在那儿都没人埋。”
但是，随后她继续补充道：
“可是不去南蛮，陛下不会责怪吗？还有，就算不去那儿，我还能回哪儿呢？”
如果真是假公主真实的心思，那苏铭倒是可以提供些帮助：
“在下稍微有些人脉，如果殿下不介意，我可修书一封，介绍些去处。”
文鸾公主眼前一亮：
“好呀好呀，去哪里？”
“河陵。”
“河陵！那不是天下富商云集之地，甚至比应天还要豪迈的富庶之地吗！好呀好呀！只是陛下真的不会责怪吗？”
苏铭再次点点头，真是不得不感慨，如果一个人心思单纯些的话，看起来真的是会开心很多。
苏铭又一次意识到了，其实自己才是那江中之鲫，自诩人间清醒，却放不下这红尘种种。
“只是如果这样的话，姑娘就得舍弃掉文鸾公主的称号……”
“那种事情无所谓啦，这是陛下赏赐给我的一个虚名，本就不属于我，不如说，我这么溜去河陵，陛下真的不会生气吧？”
反复提及大关文皇帝会不会生气，看来啊，这个小宫女还真是被周围的朋友用大关皇帝的名号从小吓到大的。
“在下自然会向陛下解释，姑娘放心便可。”
“真的？”
“如假包换。”
谁又会在意一个工具的去留？工具之所以为工具，正因为它的可替代性，当人们想不起工具放在何处时，那换一副便是，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心理的顾忌。
给文鸾公主换了身衣服，雇了个马夫后，他们便与这位相处了数十日的姑娘拜别。
结果到最后，连对方的姓名都没问上。
“您可真是个大善人啊，苏公子。只不过，杀了程三思雇来的杀手，有放走了文鸾公主，超不多已经和大关决裂了，现在的你，接下来又能去哪里呢？”
去哪里？
苏铭第一想做的事情，还是归隐山林，做一个与世无争的闲云散鹤，靠给人写些书信，教人些拳脚功夫谋生，攒些碎银后便去游历四方。
“上官姑娘不知道可否与小生一同归隐山林？”
归隐山林？
上官婉柔被苏铭还真像回事的说辞逗笑了：
“苏公子果真放得下应天城中的种种，放得下苏大人和苏夫人？放得下音玲妹妹？放得下整个苏家？”
“放不下。”
“那说什么归隐山林，岂不是白日做梦？”
似乎是难得做了件善事，苏铭的心情大好，嘴贱道：
“为了博取上官姑娘一笑，小生已是绞尽脑汁，如今姑娘笑的如此动人，小生自是心满意足。”
好一个心满意足，好一个博佳人一笑，这个苏铭，还有心思在这里说笑。
“那若是本姑娘不开心了呢？”
“那自是要哄的姑娘开心。”
“为何？”
“上官姑娘可是在下已经过门的妻子啊。”
真是能说会道。
上官婉柔不再和苏铭拌嘴，转而问到正事：
“苏铭，你到底想要怎么办，事先说好，我可不会让别人伤及你的性命。”
苏铭虽然听出了上官婉柔的言外之意，但是还是佯装不知：
“多谢上官姑娘厚爱，只是，小生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作为大关朝的重臣，还有人能用如此阴暗下作的方法谋害自己的性命，甚至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得到了圣上的许可。
甚至，这可能就是圣上的主意。
但是苏铭并不想让事情朝着不可逆的状态发展，老爹为了苏家已经委曲求全至此，年近六旬依旧披挂上阵，而自己更是眼见着别离却束手无策。
都是为了保全苏家所做的妥协，如果真是逼到忍无可忍，那他能做的事情只剩下一件。
“看来苏公子心中已经有所决断了。不过不管是归隐，或是重返应天城，小女都会陪伴公子左右噢。”
黄泉路上，一定会有苏铭相伴，这是上官婉柔到现在为止，所坚守着的最后信条。
听闻这话，苏铭倒也笑了出来。
没想到在这种荒唐潦倒的时候，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居然是那个最恨自己的人。
她说，她要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不管自己做什么样的决定。
那估计是因为，北辰苏铭，对于上官婉柔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是啊，自己用尽全力去恨的那一个人，对自己来说，也是相当最重要的人吧？
所以有时候，命运这种东西，真是在冥冥中备注定好的事情。
这段最为凶险的旅程，自己唯一可以信赖、可以寄托希望的，居然是与自己恩怨纠缠不休的大景朝的亡国公主。
最起码，在她杀了自己之前，上官姑娘会竭尽全力霸权自己的性命？
可真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别扭的女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