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行人正是先前围剿林珂的摘星阁众。

林珂逃脱之后,他们稍作休整,

便跟随刘长老一路西行,连夜赶赴望江楼。

这天到了镇子上,

听闻响应方芥子的号召,江湖上已有几个门派抵达了此处。

摘星阁众向来行事恣肆、百无禁忌,

当即就决定给这群正派人士来个下马威。

好巧不巧,就在下榻的客栈里遇见了这么一批。

为首老妪刘长老拐杖重重点地,大叹一口气道:

“出门在外,少给阁主惹幺蛾子,行事莫要太高调声张。”

蒙面女子敛眉笑应了一声“是”,

皓腕翻转收回暗器,后退一步到阵中。

身着布衫的壮汉连连摇头道:

“刘长老此言差矣,咱们若是现在上雒阳灭了那方芥子,才称得上是高调。眼下这群无名鼠辈,灭了一群又来一窝,咱们也打不响名声,又跟高调扯得上半文钱关系?”

刘长老闻言微微一笑道:

“彭护法此言,倒也有几番道理。那老身就不多嘴多舌了。”

后退一步,脑袋垂落,似是闭目养神起来。

她这动作像是信号一般,

身后的摘星阁众当即排列成阵,各自祭出兵刃,齐刷刷对准了季家剑庄的弟子们。

大师兄凌亚夫听他们言谈间,竟似将自己等人视若无物,简直像在讨论该如何处理砧板上的一块肉般。

心间不禁怒意横生,道:

“阁下今日,看来是非要跟我们过不去了?”

翟长老已取下了背上的焦尾琴,拨弦试音道:

“林青衣瞧不上我的音律,那也认了。现在满肚子火没处发,正好拿几位试试招。”

凌亚夫见他好整以暇,还有闲情摆弄衣冠,

刚想出言讥讽,耳畔蓦地响起一阵惑人心智的音律。

他暗叫不好,想让诸位同门赶紧捂上耳朵,

颅内却先有如重锤敲打一般,咚咚震响,眼冒金星。

他身子一个踉跄,猝然向前扑倒。

季家剑庄的其他弟子也没好上多少,尽皆人仰马翻。

叶荻听了翟长老奏出的这一曲音律,

也惊讶地瞥他一眼,低声道:

“《凤栖梧桐》?这不是我早年间随兴所至,瞎谱的一首琴曲么?”

翟长老本就受挫于林青衣之手,

一口闷气郁结在胸,如今尽皆释出,当真巍峨如泰山,洋洋若江河。

顾北竹跟小师妹离得近,知道以季玉常的功夫,

琴音一即入耳,非死即伤。

勉强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双手替她捂住耳朵。

面色苍白地蹲下身子,低声道:

“不许听,自己捂上耳朵,听到没……”

她话还没说完,

一股鲜血自喉间箭射而出,直染得季玉常面颊一片殷红,触目惊心。

见大师姐身子一软就此倒地,

季玉常霎时吓懵了,头脑一片空白,竟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琴音一曲未完,

客栈内已经是倒的倒,躺的躺,没几个还能竖着的。

蒙面女子笑道:

“翟长老的曲子,对林青衣不起丝毫效用。却要在这些江湖晚生身上泄愤,把他们赶尽杀绝。日后传将出去,恐怕不怎么风光。”

翟长老停止拨弦,冷哼一声道:

“这曲子不过是惑人心智,重则内伤。调养几月便能好,相比柳姑娘的暗器,一出手就要致人死地,恐怕仁慈得多。况且在场几位,不还有能站着的么?”

他说完这话,瞟了在场的季玉常和叶荻二人一眼。

季玉常还没晕过去,

全仗着大师姐顾北竹反应快极,拼了命运功护住她全身心脉,才堪堪撑了过去。

这等情形早落入翟长老眼中,

他推断以季玉常自身的本事,断断掀不起什么风浪。

只不过——

翟长老又侧首望了另外那名男子一眼。

他已经下到大堂,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

翟长老心想,

我翟定波纵横一生,以【希声】境立足于江湖,

从来就没有几天之内,连奏两曲,旁人丝毫不受干扰的情况。

难道真是他老了,该退位给年轻人让路了?

他心念及此,不由得又烦躁起来。

突然那小姑娘大声冲男子喊道:

“你刚刚要杀我的时候不是很威风的吗?看到这些人凶神恶煞的,就害怕了?没脸没皮,恃强凌弱,算什么英雄?”

季玉常这么一喊,在场众人都惊了。

翟长老心说不好,难道这男子同他们是一道的?

此人功夫深不可测,若与他为敌,恐怕讨不得好。

蒙面女子敛眉看了季玉常一眼,才轻声哼笑道:

“不聪明的大小姐……”

刘长老却紧紧盯着那男子,

心道此人为何,

与阁主曾废寝忘食,窝在书房里所作的一幅幅丹青画像那般相似?

叶荻也皱紧了眉头,

觉得这姑娘已经不是不可理喻了,甚至蠢得有点可爱。

季玉常是被宠大的,她见过遇过的所有人里,都巴不得成天围着她转。

如果她生得聪明些,就会好好珍惜自己的运气,

将自己所得到的溢出的爱,以同等的程度回馈给她在乎的人。

爱与被爱都是一种能力,况且在这世上,还有许多人连运用这种能力的机会都没有。

叶荻只和她打了个照面,就知道她不具备这种能力。

她的世界里,大抵是所有人都对我好,理所应当。

而她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恩赐,她天生就比旁人高上一等。

这种浑然的优越感,或源自她的出身,或源自她的成长经历,或源自她的性格。

但叶荻也不打算贴上标签后,一棍子打死。

因为尽管不多,他也依然遇见过哪怕养尊处优、性子张狂,

也会毫不吝惜自己的热情,将心意倾注在旁人身上;不觉得主动对旁人好是丢脸,是自降身份;有时任性撒娇,却一定会察言观色,决不会真正惹得旁人不快的人。

叶荻没理会季玉常的喊话,

走到翟长老面前,直视他脸上那副凝重的表情道:

“阁下刚才奏的那首曲子,曲名是否叫做《凤栖梧桐》?”

翟长老闻言一怔,道:

“这位少侠,怎会知道这曲子之名?”

《凤栖梧桐》原本是萧先生的爱曲,

闲来无事,她就会在阁内抚琴演奏一番。

翟长老痴迷音律,对萧先生这首独门绝曲很感兴趣。

萧先生也很大方,听说翟长老想向她学习此曲,

不仅毫不藏私,甚至显得尤为开心,

简直像是向旁人炫耀自己的心上人一般,将《凤栖梧桐》的心得倾囊相授。

如此说来,《凤栖梧桐》也算得上摘星阁的独门曲调。

眼前这人,翟长老敢肯定自己素不相识。

怎会准确说出这琴曲的名字来?

叶荻的猜测得到肯定,

心头疑云却更浓了几分。

听过《凤栖梧桐》琴曲的人,全天底下估计也没几个,还得算上已经入土的。

本以为这谱琴曲将随着自己身死,就此绝迹,

岂料又出现在了百年之后的江湖上。

他瞧方才蒙面女子的暗器手法“小重山”,

知道他们大概是摘星阁的人。

心念一转,叶荻便开口问道:

“敢问阁下师承何处?这首《凤栖梧桐》琴曲,是谁教给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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