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下课铃响起,陈桥这才回过神来,鼻血早就止住了,双腿站得有些麻了,校服和红领巾上都沾着血迹和水渍,抽出塞在鼻子里的手帕,双手捧起水洗了把脸。

绣着梅花的青蓝手帕上沾着血,只是搓洗洗不干净,估计得加点肥皂和洗洁精啥的。

而手帕的角落上印着林娜二字,好熟悉的名字,这不是他的女同桌吗?

陈桥感觉到周遭投来的异样的目光,抬头一看,是一块穿着粉红裙子的女孩标志,原来这里是女厕门口的洗手池,估计他的变态之名会在明天传遍学校,然后整个村子都知道。

乡下地方太小了,一传十,十传百,全村都知道了。

陈桥耸了耸肩膀朝着熟悉的教学楼走去,他是在六楼的六年二班,学生不多,一个年级就两个班,差不多在一五年前后会迎来一波小小婴儿潮,与全面开放二胎的政策也有些关系,村里为此还斥巨资建了个豪华幼儿园,学费向县城看齐,但没过几年又没学生了。

陈桥气喘吁吁地爬到六楼,他这身子缺乏锻炼,个子也矮,是典型的宅男,不喜欢运动,难得重活一世,自然是要好锻炼出一副强健的体魄,不然怎么当畜生呢。

陈桥踩着预备铃进教室,教室还闹哄哄的,刚上完体育课,大家都拿着作业纸折的纸扇子或者课本扇风,或是聚在教室唯二的风扇下面,分别是在讲台桌上方和教室正中央。

慢悠悠的风扇发出老化的咯吱声响,风力小,还挤着一堆人,反而更热了。

还有淘气的男生用折纸制造出放屁一样的声音,在和同桌嬉戏玩闹,亦有在玩翻花绳、织十字绣的女生在,对于不久以后的毕业考没什么危机感,现在的小学不像以后那么卷,有家长跟在屁股后面辅导,除非考到全县

九成九都是就地升学的,而最卷的学生也都报了老师的私课辅导,课后有开小灶就不用说了,在学校里也有特别关照。

陈桥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座位,第一排第四列的靠窗的位置,两周换一次列,现在刚好靠窗,教室没窗帘,下午被晒得厉害。

他因为个子矮坐在第一排,很荣幸地和女孩子同桌了,全班独一份,小时候觉得是耻辱,现在才知道这机会有多珍贵。

同桌的林娜身材娇小,习惯佝偻着背,不太自信,皮肤有些黑,她家是街上摆摊卖水果的,没少给家里帮忙,估计农活啥的也没少干,不太注意防晒,袖管里的肌肤就比较白。

她有一个妹妹,在初二的时候被确诊了1型糖尿病,还在学校募捐了点医疗费,那恰恰也是陈桥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刻,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无暇他顾。

陈桥的手掌上摊着湿漉漉的手帕说道:“谢谢你的手帕,帮大忙了,不过被我给弄脏了,等我洗干净之后再还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会洗。”

林娜立刻抢回手帕,放在洒进教室里的阳光下的书本上晾晒着。

班主任杨芳抱着材料走进教室喊道:“开班会了,都给我回座位上坐好。”

吹风扇的学生这才作鸟兽散地跑回自己的座位上。

杨芳是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女性,不苟言笑板着脸,正处于更年期,生起气来还蛮吓人的。

杨芳在三年级的时候教过陈桥一次,后面生孩子去了,现在休完产假回来,在自己的教师公寓那边办了作文辅导班,陈桥也受邀请去试听了一节课,后面一听还要交钱就不敢再去了。

陈桥想直接从林娜背后的空隙挤进座位里,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很瘦、很苗条的,其实并没有,双腿摩擦着林娜的后背,林娜立刻搬起凳子往前挪了挪,很贴心,让陈桥得以轻松进入。

陈桥坐在长凳上,把晒人的阳光挡了大半,连教室的墙壁都是热的。

“上课。”

杨芳高声宣布开始上课,班长大声喊道:“起立!”

陈桥刚坐下就再次站起,班级里一片响起凳脚摩擦地面的声音,陈桥和全班同学一齐喊道:“老师好。”

“嗯,同学们好,接下来开始今天的班会,夏天快到了,天气逐渐燥热,你们马上就要毕业了,不许私自下河游泳知不知道?”

老生常谈的话题,以前每年都有人出事,不是小孩溺水,就是见义勇为去救人的人溺水,这些年因为村里的河道污染严重,全是生活垃圾,偶尔还有死猪,脏得能闻到臭味,是五彩斑斓的黑,反而都不敢下河游泳,要去只能跑山上的上游那边。

开个游泳池有没有搞头呢?陈桥的成年人思维本能地想要开始搞小钱钱,班主任说的废话一句都没听进去。

坐回凳子上的陈桥用手抚过坑坑洼洼的粗糙课桌,侧头望向林娜的侧脸,她好像正在写今天的数学作业。

虽然皮肤有些黝黑,但林娜的五官端正,鼻梁挺直,睫毛长长的,嘴唇因为刚上完体育课,有些缺水而显得干燥。

略显粗糙的头发用便宜的黑色发圈绑着简单的短马尾,胸部平坦如飞机场,还没开始发育吧,吴昕语倒是发育了点,她的家境不错。

陈桥转头去找吴昕语,她坐在第一排的第二桌右座,左手将衣领微微拉开一道口子,右手往里头扇着风,看来真的很热。

两人隔着老远,吴昕语却正好转过头来,和陈桥对上了视线,凶着小脸抿着嘴瞪了他一眼。

有点莫名其妙,自己应该没做什么让她生气的事情,而且该生气的人是他才对。

应该就是吴昕语扔的篮球砸到他了,不然她没理由来关心他的,两人没啥交集,而吴昕语中学没在本地读,应该是去县城或者市里,老师的孩子都卷得飞起,学校里有不少中学老师的孩子,每一个都是拿奖状拿到手软的类型。

班主任这边也说完了例行的废话,让大家自习,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她,她也四处走动巡查,看看谁不认真。

陈桥转过头来,单手托腮,继续看着林娜的侧脸,他还记得班上有人分别给林娜和吴昕语取了丑小鸭和白天鹅的外号,有对比才有伤害。

因为林娜又矮又黑的缘故,再加上学习成绩一般,平日里木讷安静朋友少,一放学就跑回家里的水果摊帮忙。

而吴昕语肌肤白皙胜雪,还是尖子生,还经常帮同学解答问题,虽然和大家一样穿着校服,发型和发饰每天都不一样,这当然不是她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打扮,爱美,而是她的母亲有时间和精力给她梳头绑头发,把她当成了小公主来养。

不过拿吴昕语和林娜比着实有点欺负人,不说全年级,就算全校、全村也找不出几个比她更出挑,姐姐算一个吧。

林娜被陈桥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转过身子,背对着陈桥,他们可是画着三八线的同桌,平时都不会越过雷池一步,手肘不小心碰到一起都会脸红,心跳加速。

忍无可忍的林娜撩起鬓发搁在耳廓后面,轻咬着下嘴唇问道:“陈桥……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

“没有,我想问问你今天有什么作业,我没记。”

陈桥的脑子现在还有些乱糟糟的,信息量太庞大了,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数学作业是课后习题的135,还有老师在后黑板布置的解方程和应用题。”

陈桥转头望向后黑板,字迹娟秀,不像数学老师那粗犷的毛笔字,应该是学习委员兼数学委员的吴昕语写的。

“语文作业就是下午抄在黑板上的卷子。”林娜翻开手边的笔记簿说道。

杨芳作为语文老师还是蛮拼的吗,经常找往年卷子给他们做,早早开始刷题,但学校经费有限,不可能让每人都印一张,而让学生掏钱更不切实,,就由语文委员在午间的时候抄在黑板上,学生提早到校看着黑板上的题目写答案。

比较认真的学生也会把题目一并抄下来,林娜就是这样的,抄完题目留着空,或是用直尺画了一道歪斜的直线,答案还是用铅笔写的。

题目都是给带点的字选择正确的读音,成语和关联词语填空这种,还有背诵、修改病句,判断修辞手法。

陈桥翻了下自己的笔记簿发现,语文作业已经写了,数学作业只是抄了题目,他打算带回家写的样子。

解方程是一元一次方程,轻轻松松,应用题都很经典,有行程问题、鸡兔同笼和盈亏问题,这年头的小学题目都很纯真,一点都绕圈子。

抽屉里有一条红色的绶带,年代久远,缎带已经漏丝,尾部流苏也快要掉了,上面印着“兰河镇白云小学文明劝导队”字样,他还是学校里的劝导队员来着,四年级开始,班主任就能推荐两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去当劝导队员。

陈桥是五年级的时候当上的,本来轮不到他的,但成绩比他好的两个人,一个是吴昕语,早在四年级就当上了劝导队员,而另一个人不想当,他已经有班长的职务。

文明劝导队就负责检查卫生区和教室的卫生,直接关系到文明班级的评比,还有学生是否佩戴红领巾,没收学生的玩具上交什么的,比如弹珠和各种卡牌,有游戏王、三国杀。

陈桥上交一部分卡牌,自己中饱私囊一部分。

“今天的作业只有这些吧?”陈桥拿起笔记簿和数学簿问道,他可不想回家写作业,他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嗯,诶?你都写完了?”林娜歪着头,诧异地问道。

“很奇怪吗?”

林娜慌张地摆着手说道:“没有没有。”

似乎觉得自己的声音太大,又转头去找了下班主任的位置,班主任在后黑板处徘徊,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在后排的几个男生都是比较皮的。

“我听大家说今天的题很难来着,那个……”

林娜小嘴微张,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事没事。”

林娜像拨浪鼓一样左右摇着头。

“是不是想让我教你这几题怎么做?”

林娜拿用过的笔记簿背面当稿纸,写满了各种公式,只有题目给的数字用对了,错的有点离谱。

“我很笨,你可能教不会我。”林娜难以启齿地说道,自卑地低下头,数学一直是她的弱项,经常不及格。

“越有难度,越有挑战性,我越喜欢,没有笨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而且你借了手帕给我止鼻血,我得好好报答你的恩情。”

没有青梅竹马也是陈桥的一大遗憾,整天只知道玩游戏,和女生保持着距离,把丑小鸭养成白天鹅的话,还蛮有成就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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