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铭的如此意气，反呛慧真道人一口，慧真道人并不恼怒，反倒是拍拍这位小友的肩膀。

虽然说慧真道人碍于道门的层层规矩，无法真正做到随心所欲，然而这并不影响他去欣赏这位应天城的第一少公子。

名为人见人嫌、作恶多端的跋扈公子，实则是善良温柔、心系他人的烂好人。这种非要自己淋着雨还去为他人打伞的奇人，慧真道人已在私下里悄悄算过他的命中劫数。

所以他也想看看，这个始终在抗争着自己命运的少年，会有怎么样的一个结局，看他究竟能不能跳出天道给他设好的未来。

“苏公子，话说回来，上次拜别苏府，说好要杀鸡设宴请你一番，但今日观中雄鸡已卖于酒楼商户，又只剩些鸡仔，恐怕小道又要食言了。”

慧真道人没有正面回应苏铭的提问，反而岔开了话题。

“你这道人，每次来道观都搪塞雄鸡刚刚换取酒钱，可不是故意诓我？”

“小道不过一闲云散鹤，怎敢在苏公子前造次？”

话题又被这样不经意地带开，两个人本应该默契地不再去聊有关天道圣女的话题。

但苏铭实在是过于在意陆算天临走前，撑着伞的那一瞥。

朝堂之上，那么多的文武百官，唯独那一刻，她有所侧颜，向自己投来毫无表情的一眼，眼神空洞，却隐约间有宿命的感觉。

于是他依旧开口道：

“道人，等我从南蛮归来后，能否带我去玄天山？”

“不能，师祖有训，凡玄机观弟子，终生禁止踏入玄天山，同样禁止与天道圣女有所交集。”

“你们求道问仙之人，就那么恨天道圣女吗？”

“不恨，因为我们本无因，又怎么会结果？既然没有因果，为何要恨？只是公子现在已经与她结了因，将来自然会有逃不掉的果，作为道门中人，小道无权干涉公子的选择，但迫于立场，公子还是不要为难小道。”

似乎觉得有些内疚，慧真道人继续补充道：

“只是，作为挚友，小道得和公子说一声，玄天山终年积雪，问天阁中人生性寡淡，少有世俗的感情，公子还是不要把他们当作拯救苍生于水火的侠客，他们不过是遵循天道的意志，去强行修改世道罢了。”

慧真道人拜完三清，便开始打扫道观。

苏铭沉思片刻后，最后还是决定问一句最关键的话：

“道人，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

慧真道人停下清扫尘埃的动作，笑着叹了一口气：

“看来苏公子已经想清楚了。这世间人与人之间，一切皆有因缘。主动去接触一个人，主动去和一个人产生关联，那便会产生没必要的缘，缘起缘灭，皆在苏公子一念之间。问吧公子，作为友人，你的问题我一定会回答。”

“是不是在我还没有见过天道圣女之前，她就已经跟我有了所谓的缘？”

好问题。

慧真道人微微笑着，最该死的是，他恰好算过苏铭的命理，有些命运可以肆无忌惮地盘出，但有些触及到天道与世道的禁忌，一旦说出口，世界甚至都会有所改变。

“苏公子这心中，这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了吗？”

有了答案？

对，有了答案。

他忽然明白，恶贯满盈系统的消失，并不是万事大吉的终结，反而是很多事的开始，在系统消失的那一霎那，他才真正成为了那个养尊处优、无恶不作的反派恶少。

而自己，必然和玄天山上的问天阁，有着千丝万缕说不清的关系。

所以，他一定要去玄天山，去见一面天道圣女。

“道长大恩不言谢，他日若道长有难，小生一定会倾力相助。”

慧真道人放下手中扫帚，又燃了三根香：

“公子不用客气，既然已经得到了答案，那必然有想做的事情吧。”

言罢，慧真道人再度对着三清像叩首，苏铭没有打扰，默默欠身拜别。

慧真道人这个时候也在唏嘘，自己这一游戏天地间的闲散道士，居然也会在这个时候破了清规，坏了天道，无缘无故背上他人沉重的“缘”。

真是不得不感慨，苏铭身上那股子特殊的气质，也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自己。

辞别慧真道人后，苏铭独自前往集市买了些此去南蛮必要的准备，等重回苏府时，门前已经挂起了两盏亮堂的灯笼。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这月明星稀的夜晚，前来开门的是自己一天没见到面的父亲。

“爹？”

苏铭愣愣地唤了声。

平常来开门的一般都是守门的童子或者管家，但是为何今日父亲在这大晚上候在门口吹冷风？

苏满城没有穿朝服，只是换了身简单轻便的布衣，如果不告诉别人有关他的身份，或许别人只会觉得这只是个市井中寻常可见的佃户帮工罢了。

名满天下的虎将苏满城，其实只是这么普通的一个人。

“铭儿，怎么回来这么晚？”

父子对视，如今的苏铭已经长得和自己一般高，那俊秀的脸庞上更不像自己一样有那么多条伤疤，但就算如此，苏满城还是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自家的独子，有着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成熟。

“去玄机观看了些老朋友，而后去市集为去南蛮做了些准备。倒是爹，您怎么大晚上不去睡觉，跑来大门口给我开门了？”

苏满城摸着胡子笑了笑：

“铭儿，我们已经有多久没有聊过天了？”

已经有……很久了吧。

自记事起，自家这个无所不能的老爹便很少归家，每日几乎都是和营中将士一同度过，不是在行军打仗，就是在行军打仗的路上。

上次和老爹闲聊是在什么时候？

已经，不记得了。

“已经很久了吧，爹。是有什么事情想找我商量吗？”

苏满城笑了笑：

“铭儿，没事的话，我就不能找你聊聊天了？我只是看今天天色很好，想找个人聊聊天叙叙旧。把门合上，我们啊，在这院子里走一走，散散心好了。”

苏府内不见其他人，像是已经被苏满城提前招呼过，各自都回房歇息去了。

苏满城，像是专门为苏铭打造了一个聊天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