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已经是三个月过去了,原本覆盖在苍茫北域上的白雪已然消融,荒芜死寂的荒原上生出一大片绿油油的鲜草,丘陵绵延起伏着,一望无际,好似一片绿色的海洋正浪涛迭起。
这三个月里,先锋军陆陆续续发生了几件大事,第一件便是先锋将军季泓宇因受伤过重,不治而亡。
将士们悲痛万分,朝廷那边听到消息后也是大失所措,还压着消息不肯告诉百姓们。
但一国不可无君,一军不可无帅,所以这第二件大事,便是新一任先锋将军的上任了。
没人知道朝廷那边是什么反应,只知道有几个王公大臣和陛下闹了矛盾,随后便是有许多罪迹被人揭露。抄家革职,在这几年的国都里,已是屡见不鲜的小事了。
总之,新一任的先锋将军到任了,令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是,这个人选竟然是早已辞官回乡的渔阳朱家老家主、曾经的百战王、赫赫有名的老将朱子明。
作为和季泓宇同一个时代的人物,朱子明也有曾有过一个辉煌的过去。
渔阳城就屹立在东海之滨,同时也是江水之口,东洲妖族若是想要进攻中洲,那么渔阳城便是他们必须取得的城池。
而朱子明就曾领兵驻扎在这座城池,在昭齐与东洲妖族关系紧张的那些年里,他一直在这里眺望着东海,一度将东海妖族打得不敢上岸寸步,而后来东海妖族拟定的停战协议中,第一条便是将朱子明调离渔阳城。
于是朱将军便对东海妖族发起了主动出击。
再之后,他们便无需再次拟定停战协议,只需在对昭齐的赔偿条约上签字便可。
然而就是如此英雄人物,仍然免不得一个削官降职、告老还乡的下场。
但,不知朝廷里究竟经历了何等冲突,最终的结果,就是这一位沙场老将,又再次地回到了昭齐的军队之中,再次领兵上万、再次披甲上阵,只是不知,他是否又会落得和上一任先锋将军季泓宇一般的下场?
无人得知。
饮马湖是先锋军的第一个战略目标,在季泓宇的计划中,他们应该牢牢地把控这里,并连接后方,建立起一套完整的补给制度,直到来年夏天主力军队的顺利挺入。
这很符合他一向稳扎稳打的战略风格,尽管他已经离去了,但他的创造性构想还在按着计划顺利实施,直到现在,饮马湖与山海关之间已经开辟了数条补给线路,只等时机到来,昭齐与神殿的主力军便可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但,事情的发展并不会那么顺利,常常会有魔族的游骑兵们利用自身的高机动性来劫掠人族的运输队伍,例如……
“第一纵队前进,咬住他们的尾巴!”
十几个魔族游骑兵在新生的草原上纵马狂奔,而他们的身后,是一支紧追不舍的人族骑兵,双方你追我赶,沉闷的马蹄声响彻在这一片小丘陵上。
黑袍黑甲,全副武装,为首的军官一骑绝尘,在渐渐靠近那十几个魔族骑兵后,抄起绑在马铠旁的长枪——这样的长枪,在马上还绑了许多。
人族军官使用灵力,调动起整个队伍的力量,用全身的力气将长枪投向前方的魔族骑兵们。
白日流星。
长枪穿透了魔族阵型中一位骑兵的胸口,枪头在穿透了他后继续前进,成功在马匹的脖颈上刺出一个血洞,人血与马血融合,撒在了新生出的草甸上。
此刻魔族骑兵正爬过一个小山坡,本来他们的队伍是较为分散的,可受到地形的影响,便发生了稍微的收紧。
可好死不死,这时马匹受惊吃痛,不受控制地开始胡乱奔逃起来,连连撞到了好几位魔族骑兵,那些已经跑远了的魔族人见自己的族人倒下,又停止了逃跑,折返回来,直接与那一位人族军官对上了面。
此刻场上还能站起来的魔族骑兵大概有十个出头,而人族军队却有一整队足足二十五人,光从数量上比,这是人族军队的碾压性优势。
可魔族人没有这么想,他们纷纷抽出自己的武器,有的是刀,有的是斧,甚至一些粗制滥造的矛类兵器,并且他们的铠甲也不全,都是简易的皮铠,有的甚至沾上了上一任主人的血迹。
跌倒的同伴被拉起,只要手里有武器,无论能否战斗,他们都有足以将自己杀死的方式。
十几个魔族骑兵气势汹汹,在威胁上丝毫不亚于对面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人族军队,但那名人族军官同样没有害怕,而是从身侧取出一把裹着一层层旧布的长条兵器。
人族军官双腿夹紧马腹,他胯下的那一匹骏马立刻便动了起来,那匹骏马有着如名马的卢般飞快的速度,几乎是一个大步就跨越到了魔族骑兵们的阵前。
人族军官将手里的兵器向魔族骑兵们刺去,后者立即反击,将自己携带的兵器与对方的碰撞——一声如石崩林摧,那个挥刀抵抗的魔族骑兵被捅了一个透心凉,直接就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再无半点声息。
人族军官手里的兵器显露出微微真容,长槊的银刃上流淌着魔族人滚烫的鲜血,正顺着槊刃上的凹槽,缓缓滴落在地面上,将新生的青草染红。
剩下的魔族人见状,也发觉了这一位人族军官并不是个软柿子,趁他的骑兵们集结的前一刻,围绕着他的周围,从四面八方向这一位异族人发起了进攻。
刀剑无眼,但人心有缺。
人族军官的眼瞳微微泛起淡红色,如同初升朝阳散发的淡淡暖晕,他将手中的长槊举起,便是一招横扫千军,所有试图伤害到他的兵器都应声断裂,飞溅的各种碎片射向四面八方,对轻甲的魔族人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人族军官的骑兵已经刺入了他们的战斗当中,魔族骑兵们轻甲轻骑,机动自然灵活,但这支军队显然非同小可,几十人的队列,竟然能在没有经过任何沟通的情况下,将魔族人们包围、分割。
但魔族人毕竟是魔族人,即使身处险境,仍然没有放弃抵抗,失去了兵器那就使用拳脚,失去了马匹那就使用双腿……
他们的一声声怒吼在平原中回荡,充分释放了力量的魔族体修绝非一个同境界的人族战士可以轻易战胜的。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但随着人族军官的加入,那一柄锐利的长槊犹如决定人生死的判官,将一个个魔族人的鲜血撒在了他们的土地上。
曾经的那些魔族人,也是这么做的。
直到魔族的骑兵仅仅剩下了最后一人,损失不大的人族士兵们才把他团团围住,看着他如困兽之斗般发起最后的进攻。
但是无用。
数柄长枪将他从马上刺下,又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地上,魔族士兵哀嚎着、怒吼着,又在得意地笑。
人族军官上前,一槊劈下了他的头颅,先锋军要以此来筑京观,借此来震慑其余的魔族人。
这也是人族军队最好的军功来源,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报告将军,全军共斩敌十四,缴获魔族战马八匹,有一颗敌人的头颅被战马踏碎了,不知将军打算如何处理?”
人族军官挥了挥手,开口道:“就地焚尸、掩埋,注意不要让尸体生出什么出病来。”
他再次环顾自己的士兵们,这一次追击的战果斐然,并且己方的损失非常之小,受伤最严重的不过是被敌人从马上扯下来摔伤了手臂罢了。
他对全军下令道;“打扫战场,就地休整,再回去看看另一边的战果如何。”
这支军队的行事效率十分的高,仅仅只花了两炷香的时间,就把战场大致清理干净了,浓烟混杂着尸体烧焦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除了这些以外,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证明过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血腥无比的战斗了。
而当这支军队回到先前自己所处的人族运输队伍中时,居然也看到了类似的景象,只是另一边的处理手法好像不怎么干净,地上还有一汪汪的血泊没有得到清理,空气里全都是令人不快的血腥味。
见到人族军官的归来,一位晃晃悠悠骑着马的青年向他赶来。
那青年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衣,衣服虽然脏兮兮还打了好几个补丁,但他的脸和头发都洗得很干净,身上的装饰除了一块刻着“姜”字的白玉外,就再无其他。
青年走到他的面前,下了马对他行了一个礼貌性的平辈礼节,道:“荆兄,我们这边的伏击很有效果,魔族人果然上当了,你那里还顺利吗?”
荆玟也下马对他回礼,道:“姜兄,我这里也很顺利,杀了十四个魔族人,损失却微乎其微。”
他顿了顿,又看向周围,见运输队的车旁靠着不少伤员,有些甚至血肉模糊、不省人事,眼看是活不过今夜了。
荆玟问道:“你这里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伤员?魔族自以为是的调虎离山之计,又派了多少人手到你这里?”
姜玮摇了摇头,面色有些灰暗,道:“约莫有五十骑吧。”
“居然有五十之多?”荆玟讶异道:“莫非他们也识破了我们的计划不成?你这里战损如何?”
姜玮心算片刻,回答道:“我这里损失约有二十六人,重伤者八,轻伤者二十一,斩敌二十一……这还是在我们将计就计反伏击他们的情况下……朱将军许我调动的这队昭齐兵毕竟不如你的北燕军训练有素,能做到此已是十分不错了。”
魔族人一向自傲,将明面上护卫运输队的北燕军调虎离山后,绝不会想到队伍里大部分的民夫都是些精锐昭齐士兵假扮的,就等着他们来劫掠时给他们来上一刀。
“姜兄莫慌,你我双方杀敌有功,又护得物资安全,想必将军将军深明大义,定不会为难你的。”
荆玟摇了摇头,又说到:“事到如今,当做好抚恤工作,姜兄,不知学宫那边……”
说话说一半是大人的智慧,但姜玮不愧是万道学宫排名第四的君子,稍微点点便明白了荆玟的话,道:“荆兄放心,学宫为此次出征提供了不少财力,这些抚恤金,我会让人看着交到烈士家属手里,并且姜某我也有一些浮财,愿为征战尽些绵薄之力。”
荆玟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是最好……姜兄还有什么事么?没有我便回军写份战报交给将军了。”
“没事了,荆兄你一路顺风……算了,倒还有一件事。”
姜玮面露苦色,荆玟见此也沉默了起来,等待着对方开口解释。
“是这样的,司徒孤影那孩子不是到你那边做事了么?”姜玮提到了一个夹在北燕军和万道学宫之间的关键人物:“我想知道,他在你那边过得如何?”
荆玟想了想,直截了当道:“还不错吧,至少要比我刚见他那时要开朗许多。”
“那边好,我还担心他一个人在外面会遇到什么难处,”姜玮显然松了口气,道:“不知荆兄能否帮我一个小忙,让我和小师弟他见上一面。”
荆玟没有直接答应姜玮的请求,而是道:“我倒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讲……小孤影他在学宫的处境究竟如何?为何会闹出离宫出走、孤身投军之事?”
“说来惭愧,这件事我也有错,”姜玮叹道:“长话短说的话,就是小师弟他与三师姐闹了矛盾,我们都劝了他,但他还是不服气,就一个人跑下了山……不知荆兄是否记得那一日小师弟为了一对魔族母女,与乾元剑宗之人起了冲突?”
“自然知道,”荆玟毫不留情道:“而且,我还知道你们那时就在人群中围观,毫无出手维护自家师弟的意思。”
“荆兄,我要感谢你出手搭救,”姜玮道:“但你若是出手慢些,上的就是我了。”
“或许吧,”荆玟摇了摇头,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随后转身,还不忘留下一句话:“我会告知他的,至于见不见,得看他的意思。”
“那是自然,”姜玮对着荆玟的背影拱手,也不在乎他看不看得见:“荆兄大义。”
见二人的谈话到此为止,又有一位穿着学宫布衣的学生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四君子,队里那几位医修找您,说是伤员太多,人手和药材都不够,正没办法呢。”
姜玮犹豫了一会,解下自己腰间的那块白玉,递给这位学生,道:“你拿着这块玉去找魏家,他们不给我面子,也会给洛城姜家面子的。顺便再联系联系师兄妹们,让他们过来帮忙……盯好乐道的那几位师姐,让她们赶紧过来弹安魂曲,别老把时间浪费在打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