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还是没有搬出那屋,即使说乐队完蛋了她还住那。房东也纳闷,从来没有人这么坚定过,那地儿简直就是个猪笼,根本没有人想住那,就算意志再怎么坚强也会被很快吓跑。事实上那房子他打算卖了,因为它根本挣不到几个钱,住在那里的杂种很少能准时交钱。要知道那房子虽然很糟糕,但它怎么也值得几个钢镚。

房东不是没想过赶走小刘,但她总是很诚实,也很养眼。他基本认定了小刘是离家出走的,不然她不可能需要蜗居在大城市的地下。房东觉得小刘很诚实,也很漂亮,她总是准时交房租,这让他不好开口。有一次他试图试探小刘,问她有没有去处,小刘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有时候房东也心疼小刘,她不爱说话,更不是很会交流。那是大城市不需要的特质,在大城市里几乎必须学会外向。不过他终究是房东,他不过是收收房租,然后把房子租给她而已。只要她按时交钱,剩下的都不归他管。

小刘想过搬走,但她实在没钱,那可能是大城市里她唯一付得起房租的地方。演出榨干了她几乎所有的钱,有时候连吃饭都都需要再三考虑。自从她离开那只乐队后又去了很多地方。有些乐队明白怎么赚钱,他们唱着所有人都爱听的歌,歌颂着虚假的爱情,唱着除了自己谁都骗不了的情感。他们的旋律都很简单,甚至一模一样,她曾经在三只乐队里听到过完全一样的旋律,她能赚钱,只是经验就告诉了她这一点,只是那不是她想要的。

她当然需要赚钱,没有人不需要赚钱。但那不是音乐,不是艺术,那不过是大城市的缩影,它被浓缩在了一首歌里,一套和弦里,只是扫动他们就如同拨动了大城市。小刘不是为了赚钱而生的,她生下来就不是为了赚钱而生。大家都不喜欢她的声音,就连那个讨人厌的吉他手都不喜欢。她总是在给人弹吉他,只是她不喜欢弹吉他。

她弹得不好,她自己也知道。她缺乏那种属于英雄的某种东西,缺乏一种对于旋律的,纯天然的感触。她并不是那么敏感,甚至说笨拙。在旋律的大山面前,她总是退缩。那并不是她所期望的,没有人会期望那个,她只是知道她所了解的吉他,只存在于谱上,只存在于过去所存在过的旋律中。她无法创造出一些只属于她的东西,她找不到那种感觉,就像很多有名的吉他手一样。她只是循规蹈矩,仅此而已。

很多人都对那种循规蹈矩表示了赞扬,她甚至经常得到夸奖,乐手与听众都有。他们都说他弹得很好,有灵魂。他们不懂得音乐,优秀的吉他手不应该没有自己的旋律,她只是在模仿而已,模仿什么也做不成!她也想过回去唱歌,但那样挣不到钱。就算有人愿意接受她她也挣不到钱。事实就是这样的,无法被市场接受的歌手,终究只会被淘汰。

于是小刘做了很久的吉他手,久到她都忘了要唱歌。她太需要钱了,没有钱连房子都租不起。她愈发讨厌大城市,好像整个大城市都在违背她的意志。这样的痛苦让她辗转了很多乐队,期间什么样子的都有。能赚钱的她呆的会久一点,不能的就很快就没了声。她也不想那样,因为那时候她已经辞去了工作,只靠乐队生活。她花很多时间呆在那些有梦想的地方,但没多少人可以坚持。那些乐队往往散的很快,或者变成了为了钱而生的乐队。那种事情很普遍,小刘也能理解,只是当他们改变之后小刘就会离开,它们总是让她想起那个男人。这让她不能接受。

小刘一直这样奔波了很久,直到一个冬夜。

那天特别冷,连大城市都下起了大雪。她刚从排练室出来,那时候她已经在大城市呆了五年了。天空飘着雪,她从那件她最喜欢的皮革外套里拿出了便利店买的小瓶伏特加。她爱喝伏特加,不爱喝威士忌。所有摇滚明星都爱喝威士忌,尤其是美国威士忌。她不喜欢,更不喜欢白酒和啤酒,那些酒喝起来很奇怪,一下就晕了。只有伏特加,只有伏特加能让她保持清醒。

她拧开了瓶盖,就像曾经的无数次一样。她就站在街头,头上是没有人的天桥,对面是红绿灯。光洒在她脸上,让她有些疲惫。她刚刚完成一场排练,正准备回家。她手机响了,很少人会在那个时候找她,因为那时已经到了凌晨。

她拿出手机,把头从围巾里探了出来,风吹天桥扬起了她的头发。手机上只写着两个陌生的字“妈妈”,她已经很久没看到那个号码了,似乎在过去很久的某个瞬间就离开了她,永远不会回来了。她有些恐惧,又有些激动。小刘想起了很多,又忘了很多。其实家里人一直都在乎她,只是她没注意到。

她总是很忙,打工,还有音乐占据了太多她的时间。她曾经夸下海口一定要完成什么才肯回去,的确,她暂时还没有违背誓言。

小刘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沧桑,甚至让小刘有些陌生。她没有说话,电话那头也沉默。她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像五年的时间让他们成了陌生人。她们沉默了很久,连红绿灯都闪烁了好几次。最终是小刘先说了,她问了母亲最近还好吗。母亲则是说,还行,但有些事情要告诉她。

小刘隐约猜到了事情就是如此,父亲亲身体一直不好,她早有了心里准备。母亲跟她说父亲去世了,就在昨天。小刘没有哭,甚至连伤心都没有,她只是处在原地,甚至连那还是什么感受都不清楚。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红灯和路过的车辆就待在那里。她渐渐地感觉世界在抽离她,越来越远。

她捂住了脸,却一点也哭不出来。电话那头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她听不清她讲了什么。她完全沉溺在了某种情绪里,那是是否算痛苦她也分不清。她就站在原地,直到过去很久电话挂断了才走。走过了马路,还有些车子。那些车子照得她眼睛疼。她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她停在了路边。

她默默放下了吉他,拉开了包。那是一把白色的fender,很贵的琴,是她花了很多钱买的。她就背着她站在路边,随便风雪怎么侵蚀它。她就那样扫着和弦。电吉他不插电根本听不见,那声音很微弱,微弱到轻易就被凌晨的雪给埋没。她唱起了一首歌。

“我们需要考级,需要被证明。”

“需要被证实的情绪与一些悲剧。”

“感触与无奈与没有意义,紧虽其次的一些忧虑。”

“今夜~无限长~”

“昨天的人,与今夜狂欢~”

“今晚~无念想~”

“现实一刻,与失落分享~”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唱那些,那甚至是一首与那时没有关系的歌。那只不过是其中一首她自己从不满意的歌,一首从未写完的歌。可她就是绝对在那个瞬间需要那首歌,非那首歌莫属。她唱了起来,即使说雪花飞进了嘴里也在唱,忘乎所以的唱。

她扫着和弦,划拉着拨片。她嘶吼,嘲弄,那是个撕裂一切的歌声,是怪诞的歌声。车辆在加速离开,但她没有看。她不需要听众,连认可也不需要,她只是觉得必须那么做,必须唱出来。那是她唯一能做的,她还是想爸爸了。她没能看他最后一眼,之后也不能。她后悔着,痛苦着,把一切都变成了歌声,在那一刻唱出来。就算那歌与爸爸根本不相干。

她闭着眼睛,却没有一滴泪水。她一直唱,忘乎所以的唱,直到一首歌唱完。她张开眼,那一刻她才发现有人在为她鼓掌。那是一个女生,她的眼神和小刘一样无神,她说“好厉害,好厉害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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