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兹架腿坐在木桶上,他用一柄猎刀削着苹果,抬头看向不远处厂房前工人们从马车上将一桶又一桶鲱鱼搬运下来,整条街道都弥漫着浓厚的生腥气。

时间临近傍晚,灰云堡的天空向来不易分辨出天色的变化,浓雾将光线遮蔽,只能隐约感觉到比几个小时前更加昏暗些。

厂房门外点了两三盏油灯,借着火光几个胳膊纹着骷髅高脚杯的男人围着那些载货的马车,这桶翻开瞧几眼那桶伸手摸两把闻闻气味。

工人们不敢有怨言,只随便他们折腾。

“老大,这批应该没什么问题,工头跟我做了保证。”一个短发青年走过来向韦兹报告,他有点生涩,说话有些磕绊。

韦兹抬头瞅了一眼青年,没说话。

这位讨债人的袖底金属摩擦声刺耳,那只抓着猎刀的右手并不是皮肉,而是闪着银亮光泽的铁制义肢。

那义肢设计组装得粗犷随意,尺寸不合的传动轴和轴承极不讲究地硬生生配合在一起,少有上油的关节处点点锈迹,蒸汽从他的后肩泄压管道喷涌而出,冷凝管表面凝满了水珠。

煤油蒸汽驱动,与大脑神经相连。

韦兹在黑水河区找了个懂点人体神经学的无证机械工匠给自己做了次不怎么愉快的手术,以弥补他在乔治森区赌场输掉的右臂,凭着这条义肢和抢来的戍卫者魔药他最终爬到了讨债人的位置。

当初黑水河区摸爬滚打的脏狗,如今成为了这片地界的头狼,其中手段肮脏狠辣,韦兹·霍华德向来都不是什么和善的好人。

“你说那家伙做了保证?”他冷冷地问。

“是、是……”青年被那凶恶的目光震慑,他颤抖着点头。

“那你注意到了他手上的指头了么?”韦兹挥刀斩下,半块苹果坠落到地上。

青年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他缠着纱布,好像……没有手指……”

韦兹亮了亮手上的刀,他沙哑低笑,“新来的小子,先给你透露个规矩。在血酒会的地盘,像那种被剁去了手指的家伙都是撒了谎犯了错的浑球,他们不可信。”

青年不敢说话,他身体僵硬。

那柄猎刀现在正一点点靠近青年的面部,刃锋在皮肤表面割出浅浅的口子,泌出红色的血。

“你得像这样,用刀子去威胁他,逼问他,告诉他他的命在你手上他随时都可能会死,这种爱撒谎的混账才会哭着跪着和你求饶把实话都告诉你。”

金属手指敲打在刀柄上,规律清脆,像是死亡逼近时的旋律。

“铁指客”韦兹像一头阴险凶狠的老狼,他经常像这样给自己的手下人灌输类似的思想。

那工头的手指是他半年前切掉的,因为账单上做了虚假的数目,只断掉五指在韦兹看来已经是仁慈至极,但血酒会可不什么慈善机构。

“好、好的……老大……”青年的两条腿都在打颤。

“滚吧,让他们再好好检查一遍!这是入冬前最后一批货,不准出问题!”韦兹哼哼鼻子,他放开了这个可怜的小子,只是抬腿狠狠踹了一脚。

“老大,别对新人太严苛嘛~”

韦兹正准备咬上一口苹果,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谄媚的声音。他回头,是个身材稍显臃肿的男人,手臂上也纹着血酒会的标志。

“扎克利,他妈的你刚才上哪去了?这批货都快运完了你才出现。”韦兹皱眉。

这个叫扎克利的胖子并不完全是他的手下,更像是关系好些的伙计,帮他管些生意上的事情,他们在黑水河区合作有一段时间了。

“有人匿名约我见了个面。是桩新生意!韦兹,我们他妈的又有得赚了!”扎克利拿着一张戳了火漆的信封眉飞色舞。

“生意?什么生意?”

韦兹一听来了精神,他把刀扎在木桶上然后跳起身,落地还把那半块苹果给踩个稀碎。

“西泽商会,他们想转让那家废弃剧院以及地块的所有权。”扎克利弹了弹信封,弹出了清脆声响,“你知道的吧,韦兹?就北面不远处那家长满草爬满蜘蛛的破剧院,你不是一直觉得那地方空着浪费么?”

韦兹皱着眉,他从胖男人手里抢下了信封,将信将疑地拆开看。

简短几行字字迹娟秀清丽,信尾盖着红泥章,有模有样。

“她想和我在剧院附近谈谈,现在?”韦兹觉得可疑,“这家伙是谁?你说见过了面,你知道是谁么?”

“一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呗,长得又白又嫩,比花都好看。你还能被这种手无寸铁的小姑娘骗了上当不成?”扎克利耸肩,“想想吧,韦兹!之前那家剧团死都不肯把这地卖了,如今地在拍卖上归商会所有了,那想做什么肯定得问问管黑水河区的你!你瞧,一个协议,把地给你,你再办家工厂,他们拿点提成,大家都有油水捞,而不是候着一块长毛发臭的破剧院干瞪眼!”

韦兹有点心动。

光一个鲱鱼罐头厂就够他赚得盆满钵满了,但黑水河区和灰云堡都太小,没有其他地方再供他建新工厂,每一寸土地都难能可贵,而四大帮派的共同监管下城邦土地私有权受到保护,他们不能无缘无故抢。

这狡猾的头狼贪婪地舔了舔唇。

有利可图让他放下了警惕,就连拐掳女童制造魔女这种血腥生意韦兹都干得出来,为了袋子里的金币,他很少情况下能保有理智和底线。

韦兹听了扎克利的话也听了信中的要求,他紧接着就将还在卸货的罐头厂抛之脑后,转而向北独自前往荒凉的废弃剧院。

但在剧院外,韦兹没能见到那位“商会代表”的身影。

晃了一段时间后没等到人,他索性走进剧院一探究竟,就当是提前踩点。

到处都是蛛网和灰尘,原本的迎客通道现在脏得几乎没处落脚,韦兹憋着气穿过去,最终来到了大剧院的演出看台。

大剧院内部昏暗无光,看台座位由高到低呈梯排列,扇形环聚在最低处的舞台周围,破败残缺的红绒座椅歪七扭八地躺在台阶上,飞虫和灰尘飘弥于浑浊的空气中。

后脚跟刚迈入敞开的破旧大门,韦兹就觉察到身边氛围有些奇怪。

直觉警告他附近危险,可韦兹却什么也没看见。

忽地,银铃轻轻在空旷舞台间回荡,高跟踩地声响紧随其后。

一个纤细娇小的身影在黑暗中缓步走向舞台中央,昏沉夜色代替了缺失的帷幕,朦胧间演出者悠然登台,步履自然。

这荒废了好几年的旧剧院哪还有什么演出?

韦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使劲揉眼睛,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幻觉。

然而下一刻,悬挂在舞台上空的水晶吊灯却瞬间被点亮通明,一道光芒降落在舞台中央。

浑身雪白的女孩颔首向看台上唯一的观众提裙行礼。

帽檐下银铃正轻轻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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