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铭坦荡荡地立于阳光之下，就仿佛是无数侠客英雄传中所描述的正人君子，立于天地之间，问心无愧。
“苏公子，难道真的问心无愧吗？”
上官夕若这已经快要把话完全挑明。
“回苏姑娘的话，我苏某人自出生以来，做过无数的错事，亦曾对不住无数的人，辜负过他们的期待，践踏过无数的希望，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都是罪孽深重。”
在应天城中这条偏僻的小巷中，两个人都停下步子，四目相对，少年澄清的瞳眸中倒映出少女娇小的身影。
少女的长发随风飘扬，她没有收起自己伪装的笑容，款款望向似乎在深情自白的苏铭，所有冠冕堂皇的话语，从苏铭的口中说出来，上官婉柔只会觉得好笑。
如果言语能弥补一个人之前的过错，拿着天下之大，哪还有什么原谅不了的事情？
上官婉柔不会信，不会信这样一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嘴里的任何花言巧语。
苏铭看着上官姑娘那抹嘲弄般的笑容，就已经意识到了，现在不管自己怎么辩解，都不可能消融她心底留存的芥蒂。
是啊，将心比心，要原谅一个毁了自己的家乡与生活的仇人，那得是多么菩萨心肠的家伙才做得到……
“苏公子无需自责，万物有理，天数无常，每个人的过去，不过是他们的自我造化罢了。”
这极尽了嘲讽的话语，再说出口的时候，居然有点像是真的在关心苏铭了。
苏铭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已经长成大姑娘的上官婉柔，她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个趴伏在地，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儿有些重叠。
天命如织，命数中的所有，大概是都要自己偿还吧。
“上官姑娘？”
上官婉柔微微一怔。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用自己已经抛弃掉的姓氏这样称呼自己，没想到再听到的时候，居然是从这个自己恨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人口中。
他……根本没有资格这么称呼自己。
“苏公子在说什么呢？小女听不明白。”
上官婉柔保持着三年如一日虚伪的笑容，盈盈回道。
“如果你还愿意的话，你还是可以嫁入苏家……如果你还愿意的话。”
上官婉柔没有立即回答，仇恨保持着她的理智，让她没有因为苏铭的好意而产生动摇，她在思考，苏铭为什么要这么说，既然他已经认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就应该可以轻而易举地猜出自己的来意。
即便如此，他还在一味的坚持和自己的婚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在证明自己选择的正确，还是在炫耀自己已经强大到可以在身边容忍仇敌的存在？
当然，还存在另外一种可能。
苏铭，在真心诚意地对自己好。
但是，就算是毫无常识的黄发小儿都知道，灭国之仇，不共戴天，像苏铭这样子破坏了无数人幸福的家伙，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是心思单纯的想对一个人好……就算是尘世浮沉三年之久的上官婉柔也无法想象。
“苏公子在说什么呢，你我本就是来这七宝琉璃阁挑选定情信物的呀。苏公子喜欢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舍得拒绝与公子的婚约呢？”
“这样啊……”
苏铭的脸上露出一丝的寂寥，虽然还是在笑，但总感觉笑的有一些疲惫，这种疲惫仿佛挥之不去。
上官婉柔居然在那一刹那体会到了苏铭的失望与无奈。
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事情之一，便是他人在自己面前不停地展露真心。
尤其在面对想取自己性命的仇敌面前，依然有如此的平常心。
他不会是真的是想要娶自己吧？他不会是真的喜欢自己吧？
他明明知道自己是上官婉柔，明明知道自己是大景王朝所剩的亡国公主，明明知道自己心中满满的都是对他的恨意，但是还是会想要娶自己，想要同自己百年好合……
开什么玩笑啊！
自己明明是要想要杀了他的！
“苏姑娘，或者说，上官姑娘，是否还有些喜欢的小玩意儿？今日我们难得有半日闲暇去逛市集，一并买了可好？”
“苏公子……叫我婉柔就好了，不必如此客气，从今往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嘛。今日劳烦公子花了重金，为小女赎回几件娘亲的旧物，大恩不言谢。”
话不由心，身不由己，此时的上官婉柔所扮演的，不过是名为“苏婉柔”的空壳。
没有自己的灵魂与意志，只是将自身的一切意义与价值全部都依附于苏铭身上。
“婉柔姑娘喜欢就好。”
苏铭也收起了自己的心思，只是单纯地客套了下。
两个结伴走回马厩，正准备打道回府的新郎与新娘，虽然同乘鞍马，但就已经是各怀心思。
苏铭扬起缰绳，乘着骏马，越过市集，回忆起以前，如果是从前，恶贯满盈系统还在的时候，那该死的系统一定会催促着自己先是调戏上官姑娘一番，用言语和行动的双重威胁后，再将她交予圣上定夺。
但是苏铭早就受够了做这种违心的事情，对于那个在长阳宫的大火内，缩成小小一团的小丫头，最起码他是问心有愧的。
“你饿不饿，冷不冷啊？”
这明明是他最想说的一句话。
上官婉柔靠着苏铭宽大的后背，看着逐渐后退的人与景，心思也竟然也变得细腻起来。
如果自己和苏铭没有过去那一段的恩怨情仇，只是单纯地在应天遇到风流倜傥的他，单纯在他面前吟出了那一段“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单纯和他结结为比翼鸟，会不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呢？
这几天的相处，她完全没有从苏铭身上感受到世家公子天生会带有的桀骜不驯，更是没有看到他的狂妄、他的自私、他的虚伪。
甚至那几次和自己谈论心声的时候，一瞬间都让上官婉柔产生了他是个好人的错觉，至于那次酒楼怒斥国舅爷，更是隐隐有良善之人的侠骨。
承受了不属于自己这个年龄负担的小姑娘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上官婉柔啊上官婉柔，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