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晚城这种偏远的小城,是没有火车可以直达圣城仪封的。最佳的路径,是我可以先乘车到伊顿公国的首都枫林城,然后再由枫林城转车到豪斯布斯帝国的首都哈布鲁堡,再由哈布鲁堡到圣城仪封。

这么折腾干嘛?我一个瞬移不就到了吗?

唉……

记得《西游记》里,孙悟空一个筋斗是十万八千里,取经的路也是十万八千里,那有读者就问了,为什么不让孙悟空一个筋斗就翻过去呢?有的人就会解释,因为什么什么理由,又是隐喻啊,又是哲学啊,又是政治的,所以孙悟空才不直接翻跟斗。

人们总爱随随便便地质疑,然后又随随便便地解释。

就又比如《水浒传》的后半部分,凭什么就一定要是招安团灭结局呢?有人神气地说:《水浒传》的精髓就是最后的招安和失败?凭啥?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我实在不想多说,反正,先读《荡寇志》的人是一定不会认同招安的结局就是唯一最好的结局的。

故事,就仅仅是故事。

就好像生活,它仅仅是生活。

没有那么多“背后的原因”。

我就是不想,没那么多原因,我就是不想一个瞬移过去。想那么多也是徒劳,还不如现在就出发吧。

我想买一张票,然而,今天的票已经售尽了,最早的票是明天的早上6点。我抬头看了看天,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

唉,好歹应该带吕马斯找个高级酒店稍微住住啊。不知道这孩子今天打算怎么过夜呢?

算了,都已经过去了。

是我让他一个人走了,又有什么好说的?同样的事我已经做过了,让灵儿去救人,结果杀了人。还有,在圣天使王国几个月,对它背后的阴谋和危机我一概不知。还有,更早的时候,林克……

得了,这样去追溯,真是没完没了。

我是不是,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候选择了逃避,所以落下了一生的病根呢?如果,当初好好地选专业,好好地在大学临毕业的时候规划自己的人生……

哦,那早得离谱了。

现在,连身体都不是同一个了。

不去想那个了吧。我买下了明天早上6点去枫叶城的票,然后,我不打算找个地方住下。我沿着眼前的双车道马路,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向着前方走去。

我走的这条路,差不多是南北走向的,所以夕阳是时而从楼房的间隙中探出头来,时而又缩了回去,像个害羞的宝宝。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我停了下来,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道路的尽头的夕阳,它并不刺眼,橘红色的光,释放着某种奇异的感觉。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一直不明白,李商隐到底为何会觉得夕阳有“无限好”。这句话因为太熟,它奇怪的地方反而被我们忽视了。这首《登乐游原》的开头,是“向晚意不适”,他的心情是很不好的,结果他可以说出“夕阳无限好”,我们不能因为最后依然是“只是近黄昏”的悲叹就仅仅说这是欲抑先扬,明明整首诗的情感都是悲伤的,人在极度悲伤的情况下,又如何会忽然间生出什么东西“无限好”的感觉?

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这个东西的确美得震撼心灵。

乐游原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呢?

我没有去过。

想象之下,我觉得那应该是一片黄沙满地的大平原。

风不时地吹过,卷起沙土,尘雾迷蒙。

它是古原,秦汉时期就已经非常有名,对于唐代的李商隐来说,那是差不多一千年前的古迹了,所以,它本身就带着一种古代遗迹的苍凉感。

然后,“驱车”“登”古原,这里应该是很难上来的。

因为听说这里有名,所以即使困难,也要上来。心情烦闷之际,登上了古原,忽然抬头,看到辽阔的大平原的尽头,夕阳仿佛是另一个维度的风景,地平线以后,夕阳和它染红的天空,好像是一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奇异的画像。夕阳的景色,其实是十分独特的,那种颜色,还有,它所处的位置——天空,都是其他地方极难复刻的,可是,就因为李商隐的诗句传播得太广,以至于我们谈起夕阳,只会吟一句“夕阳无限好”了事,都忘记去欣赏它的美了。

夕阳的美,是需要凝视才能发现的。

不是迟暮的感觉,不是思亲乡愁的感觉,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美学上说的崇高与秀美,根本无法概括它,语言在自然的风景面前是那样的苍白,任何妄图用语言描绘它的诗人都好像是不自量力的小丑,可是人们又宁愿顶着小丑的恶名,也要尝试去描绘它。

夕阳,就只是夕阳。非要描述夕阳的话,那大概就只有“夕阳”二字了。但是就连“夕阳”也只是把这自然的景色抽象成了符号,一定要用语言指代的话,我们只能说,“那个”。

那个……真美啊。

什么美?

不能说夕阳。

那就只能说,

美,真美啊。

只有“A是A”的重复论证的逻辑语句才是最准确的,但它不能带来任何的判断。可是,我们为何要判断?它真美啊,什么东西美?美这个东西,真美啊。有何不可?

语言这个东西,描绘不了任何事,但人们又只能用语言交流。抬语言的杠,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不如自己亲眼看看吧,看到了之后,就自而然地会说出——

真美啊。

这个美丽的东西,真美啊。

啊。

当我把思想收回,由那一整副美丽的画卷,收回到一个圆圆的太阳上,又从圆圆的太阳上,沿着长长的街道,收回自己的心里的时候,我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我在审美?

可我为什么会突然审美呢?

审美,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理状态?

因为内心有所思,所以移情到了景物上?可是我的内心在思什么呢?

我已有的所有美学和哲学的知识储备都无法解释我感受到的东西,任何看似能解释它的揣测,都是无意义的,乃至有坏意义的臆测。

人就不应该去思考它到底是什么,因为“思考”本身就是一种比它低级的东西,它是超越思考的,脑子一动,它就会跑掉。

现在,我的脑子动了,所以它跑掉了。

啊啊……

我面前的十字路口,窄窄的,现在是绿灯,无需任何魔女的权能,只需要轻巧地走几步,我就可以跨过马路,到对面去。

但是我觉得没必要了。

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世说新语·任诞》

我转过身去,在之前经过的一家酒店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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