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自我就像是镜中的倒影一样,珍贵,独特又虚幻。”镜中的恶魔对着无助的我大笑不已。

在重伤下意识模糊,因而看不到那陷入星空的,漆黑的脸孔,“两者皆非的你是最棒的媒介,我很中意哦。”

月光之下,触肢自体内延展而出啮食大地,擦出宁静粘稠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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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啊,是的哦,如果你是说你的班长现在在哪里的话。”贴在耳边的手机传来镜海清晰的声音,就好像她其实正在我耳边一样,“她无论哪部分都在那里哦,毕竟这次的对手是个没什么脑子的家伙嘛,不懂什么叫狡兔三窟,对吧?”

镜海总是知道。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那样不是很没意思吗?连一个故事也构不成。我想在现在告诉你,我想而已。”

“......我知道了。”

“差不多也该放弃问这种问题了吧。”

“对不起。”

“嗯嗯,没必要道歉,我还是超中意你的哦。”

但镜海总是什么都不说。

有些可悲的是,即使如此,我也没法生出任何怒气,只是无可奈何地爱而畏惧着她而已。

啊,没错,她是失去双亲后的我唯一能用爱来形容的人,实在是过于特殊,对吧。

切断手机的通话,我走出商场的步行街。七月的暑气与热浪迎面而来,但自己没法感受到一丝暖意。

快步走向车站,随即发现站牌前停着一辆牌号不明无人乘坐的巴士,像是在刻意地等待我这仅此一人的乘客。巧合到这种程度通常会令人感到汗毛倒竖,但现在也没有时间计较那么多,所以我故意不将视线与那名流露可疑微笑的年轻司机对上,低着头直直向里走去并坐上最后一排。你看,这么可疑的话,我猜好歹是不需要投币刷卡这种事情的吧。待车辆向前启动后,我又掏出手机打给了薰姐。

“喂,薰姐——是是,我。还记得你上次和我说过的人皮案吗?没可能不记得?啊,那好。我现在要到犯人的老窝去了,麻烦你带点人来做我的后备计......不能?还在处理上一个......啊,说起来也是,那辛苦你了。”

薰姐自然是有公务在身的大人,更何况官职在整个体系中还算是高的那一方。换言之要是自己亲自承认无法脱身很可能就是真的——去除她其实正在被窝里一边看手机一边补觉的可能性的话。

“容我问一句,薰姐你现在在?啊,还在那里取证?呀那真是辛苦了,我还以为你铁定在家里睡......好我开玩笑的别那么大声。”

驾车从那家旅馆赶到我要去的地方并不用花太久,毕竟下川市不是个大地方。但取证作业要花的时间显然是没法估计的,看来薰姐能脱身带着救兵赶来的这种展开依旧是不能期待。

“好,那我待会儿把地址发给你,要是能来就拜托快点赶紧来,我一个高中生天天冒着生命危险做这些事不合适对吧?啊......哎,不要这么说嘛,见义勇为及时报警都是应该的,那就这样。”挂上手机,艰难地将之放回口袋内。

双肩以下的义肢从隔着话筒听到班长的声音后就没能停止自发性的扭动,反转的关节不堪重负般发出嘎吱作响的哀嚎,或许是撑不过今天了。我该感谢一番这辆超速行驶无视交通规则的巴士上没有第二个乘客目睹这场面。

明明刚做出来一天不到就要坏掉,真是蛮可惜的。

车窗外被正午日光染成金色的风景与车辆逆行般飞速向后逝去,时而能看见虚构的车体咆哮着穿过面前因信号灯停下的其他车辆,而自己的腿部也会被各色的车顶时不时淹没至膝盖。哎,坐上车的时候就该知道是这样了。

如果不是这么一辆可疑到能够让人看着车辆穿过自己身体的巴士,我甚至想去给无视交通规则的司机提提意见。但反过来想想,既然能够让自己快些抵达目的地,那其实怎样都好。毕竟这次不是以这辆有鬼的巴士为主题,自己也不用担心会被它拐到什么地方去就这么神隐。

虽然放弃全天假期实在是让人觉得可惜,但可爱的学妹要隔着电话被解体也很可惜。

好吧,那么,看起来是班长的你究竟是谁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的我对真相毫无兴趣。

我觉得,对一个每天都会丢失一小部分的可怜人来说,一个人的分量实在是太过分了。

因此我不会手下留情,不会追究任何背后的原因,不会留下任何辩解的机会,不会给予任何反击的余地。我只是要拿回自己身边的东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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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速行驶的幽灵巴士没有花多久就自动将我带到了目的地,市郊新建的西式公寓小区。虽说是新建成却也缺乏整洁崭新的观感,尚未飘散的黄色沙尘举目皆是,除去还没有经历过腐蚀锈毁的外部装潢外,整个区域都与“新”这个概念没有太大关联。

要说的话,更贴近烈日之下的“死”。

深红色的假砖墙如鳞片般贴满公寓的外壳,但在间隙中填满的黑色沥青层的映照下,整体却显得像是一具具被剥制完毕的巨人尸体僵硬地伫立在大地之上,血肉与穿行其中的黑色血管俱在,唯独皮肤失去踪迹......真是想到什么就来什么。

还是说,正是因为在想,所以才看什么都像呢?

走进室内后,这般不适的气氛便烟消云散。清凉又略带潮湿的空气有助安定心神,象牙白的瓷砖墙面与地面也让我的心跳稍稍舒缓。大堂内由于玻璃门透进的日光而整体显得明亮,我来错地方了......?

这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会发生杀人事件嘛,搞不好一会儿还会从墙角的电梯里走出一对出来散步的父子或者母女之类的和我微笑着打招呼呢。

我深深吸了口气,打算去和镜海再确认一番。

鼻腔中渐渐自深处充盈起腐坏的气味。

好吧,只看着大堂就下此定论确实是不够动脑。

双手开始变得越发不安定。前后扭动不止的指节,对木质的外壳而言已经快要无法制御。裂痕在内容物的挣扎下渐渐从末端生出,如果在找到凶手前全部破裂,我搞不好会死在这里。

那么自然,已经没必要犹豫了。

忍着痛楚,我将双手中的右手卸下,暂且不管流出的鲜血,将它放置在地板上任其开始移动。

看着自己的手像是蛇一般在地上扭动实在是一件奇妙的事情。但脱离身体的右手在获得自由后,总算是欣喜若狂地朝着猎物的方向一路啃噬而去。

我只需要跟在身后就好。

脚步迈开的同时,我暂且放弃了对左臂的控制权。

——视野被自左侧席卷而上的浪潮染成了其他颜色。

要是热爱科学的话,时常能听说这样的说法。所谓的,颜色不过是主观感受,物理世界只存在频率。由此还能类推出人类其他的感知不足,并归结出我们感受到的世界实际和虚像没有太多差异的结论,听起来真是十足的Cool。

只能拥有一种视野的人类大多时间都没法真正理解这些。

不过我勉强算是能够体会到那么一星半点,嘿嘿,拜次所赐,似乎偶尔会被同学们怀疑脑子不太正常。

看不到的东西,没法感受的颜色,对人而言过于庞大的信息量,不可名状之物在身旁骤然浮现的场景——

为了生存,人自然是不需要接受这些情报。不如说不接受才能更好地生存,因此即使无意间接触到,人脑也还是会将之忽略,或是当成其他现象处理。

但你看,一心向死的我可就是另当别论的绝佳受体啦。

在如梦似幻的艳丽颜色中跨过不应存在的阶梯,扶着失去轮廓的楼梯扶手,跟随着已然在视野中变成漆黑巨物的右臂,我来到了被认定为目的地的门前。嗅觉确实感觉到了更为浓重的气味,真是可靠的好狗狗啊,我的右手。

先敲门三声以示礼节。

——随后任由陷入狂喜的左手从正中如同开膛破肚般穿透这扇不堪一击的防盗门,弯折的金属碎片在被高度压缩的空气下吹飞入室,残余部分如同被炸药爆破过般空余框架。

有些狼狈地从正中的孔洞钻进屋内,重新接上已经破壳而出的黑色右手,狩猎开始。

不知道薰姐这次能不能顺利地糊弄过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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