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踩过城市铁轨,石砖间车轮震荡颠簸。

这还是芙妮丝从飞空艇下降到城市后第一次看见载着人的马车,车夫表情阴郁,马匹脚步匆匆穿过街道,看起来不像有任何停留的打算。

灰云堡黑城,黑水河区。

路德小巷。

她站在湿漉漉的街道上,遥望城市中心的方向,残破的石堡废墟仍屹立在远处的山峦顶,整座城邦都围绕着那昔日的城堡建立起来。

一场名作“革命”的大火过后,曾经的灰云堡只剩灰烬与尘土,旧贵族被赶出了城邦。

如今的灰云堡成为了真正的灰云,堡主和帮派首领高居云端之上,巨大的空中堡垒终日悬浮浓雾间,齿轮在轰鸣中卡合转动,蒸汽与火舌喷吐倾泻。

而仍留在地表的区域则被称为“黑城”。

因为从空中看,地上的灰云堡就是一片黑压压的,城市中碌碌奔波的人们渺小可悲,所谓革命带走了什么又带来了什么他们并不关心,一如既往。

芙妮丝转过身面向橱窗,灯光下她透过玻璃看到了反射出来的自己。

仿佛从画卷中走出的银发女孩端庄典雅,雪白哥特式礼裙比先前的款式都要更保守些,蓬松裙摆遮到了小腿肚的位置,牛奶香肩也好好地藏在华贵丝绒衣料下,只余下一对锁骨在领口间若隐若现还保留着最后仅有的诱惑与暗示。

想必以某位魔女的控制欲,她肯定是不会允许芙妮丝在外面露出太多肉体的,所以总体装扮都倾向气质优美。

芙妮丝对着玻璃中的倒影稍微调整了下头顶的水蓝遮阳帽,一头经过精心编织的银丝沿肩流垂而下,帽檐藏住了犄角却没能藏住小巧的银色铃铛,叮叮声乐悦耳。

女孩左右脚.交替踩了踩地面,依然是七厘米的后跟,清脆响亮。

即使来到了外头,某位魔女也没忘记继续折磨她,白丝过膝袜和高跟厚底玛丽珍鞋一个也不能少,芙妮丝全程都得保持穿戴整齐。

她双手垂至身前提着一把闭合上的浅粉色女式遮阳伞和一只纯白皮革手提包,站姿乖巧而优美,像极了一位贵族千金。

端庄典雅。

但却是芙妮丝尽力掩饰的结果。

一旦回到没人能看见的私密房间里,她肯定止不住冲上脑海的情欲当即就褪下衣裙面色潮红地对着镜子狠狠奖励自己了。

不再让自己想这些有的没的。

“加油,芙妮丝。”女孩低声对倒影的自己说。

“自言自语的样子真可爱呢。”切西娅调笑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响起。

芙妮丝被吓了一个激灵,她面露窘迫地轻悠悠转过身,随即颔首低声,“魔女小姐,您回来了?”

“乖乖听话的奖励。”切西娅微微弯下腰,她递来一串棉花糖,“再陪我逛一段路吧,然后就放你自由活动。”

芙妮丝接过小木签,她细细端详,柔软白雪间沾满了金黄的蜂蜜,香甜气味不一会儿就在鼻翼周遭弥漫开。

她还是塞拉·弗雷德时可从不会对这种甜食感兴趣,可被变成女孩后,舌尖味蕾似乎也经历了某种不可知的重大革新。

结果就是,芙妮丝已经彻底沦为甜品的奴隶,一颗奶糖一盘布丁一块蛋糕都能轻易收买她。

“没问题,魔女小姐。”女孩点头。

切西娅也穿着风格相近的礼裙,一身不变的漆黑。

她打着昏暗夜色般的蕾丝花边遮阳伞,牵起芙妮丝的小手,步履轻快地拐过一两个路口穿过三四条街道。

黑水河区是灰云堡著名的工业区,实际掌握这片地界的是血酒会。

工厂的废水管道通入横贯城邦的河流中,烟囱与尘霾的主要生产地,撑开遮阳伞从来都不是为了遮挡阳光,如黑雪般的灰烬自黑云中飘扬洒落。

一身雪白的芙妮丝出现在这种地方显得突兀而耀眼。

街边浑浑噩噩仿若失魂的工人们都为这对少女与女孩的组合而回首侧目,因为像她们这样远远看上去就显得出生高贵的年轻女性不太可能会来到只存在烟灰与汗臭的黑水河区。

“视线……好多……”芙妮丝低声说。

“别管他们,往前看,姑娘。”切西娅淡淡地说,“血酒会近期又把保护费用的收取标准提高了,黑水河区的气氛已经不比以往。”

“我听说那比柯伦佐王国的税收还要高上三倍,每个普通工人都躲不过——他们不怕工人们有一天会起身反抗么?”芙妮丝问。

“没人能轻易动摇灰云堡四大帮派的根基,这是自由城邦的底层秩序所在。只要血酒会还有存在的必要,另外三个帮派就不允许那种级别的动乱发生。”

即将路过巷口,切西娅突然揽住芙妮丝的腰,将她拉得更近些。

女孩紧接着就听到巷口边传来的哀嚎和惨叫,拳头击打在血肉上的声音。

“求……求求您……”

“这是教训,没有下次,拿不出钱就拿你的女儿抵债。”

对话流入耳中,躲在魔女怀中的芙妮丝面色惨白。

“啧,已经在明面上开始抢人了。”切西娅皱眉,“这群混账到底像这样拐走了多少无辜的女孩?”

很显然,这就是故意说给芙妮丝听的。

切西娅为了将调查低语魔药产地和茉伊拉失踪的事情推到芙妮丝头上使出了各种手段,比如像刚才那样时不时敲打一下她的良心。

“魔女小姐,我到时候要是发现什么线索会留意的……但那好像不是现在的重点吧?”芙妮丝拉了拉切西娅的袖角,“剑锈分泌物……您觉得我该从什么地方入手?”

“黑水河区的秘密仓库,他们的人或许知道位置。”切西娅的提示简短。

魔女的脚步停在了一家旅店前,芙妮丝也跟着一起停下。

不同于黑水河区其他低廉肮脏的环境条件,这家更靠近黑城中心乔治森区的旅店显得更整洁高端一些,原木匾牌挂在微微锈迹的铁栏间。

上面写着,“黑水河与黑猫的旅店”。

冗长拗口。

起名的人水平一定不怎么样。

切西娅松开芙妮丝,她转过身,“有什么进展就回到这里,告诉前台你是黑蔷薇学社的人。”

芙妮丝歪歪头。

“有鱼儿咬上了钩,记得尽量表现得茫然无措些。”切西娅坏笑着挥挥手,“那么,姑娘,祝你玩得开心。”

一转眼的功夫,墨发魔女就已经消失在门后,旅店门外的铜铃轻轻摇晃着。

芙妮丝无奈地独自撑开手中稍小一号的遮阳伞,她低头左右张望检查自己的衣着,“表现得茫然无措些?像跟丢了姐姐的小孩那样?”

皮鞋踩过积水,脚步声急促从背后靠近。

芙妮丝回头,她看见一胖一高两个男人正不偏不倚地朝她所在的方向走来。胖男人穿着工装卷起半边袖子,他的胳膊上纹着一个高脚杯。

那高脚杯没有杯口,取而代之的是骷髅头,一柄匕首扎穿了骨颅,毒蛇沿杯脚蜿蜒向上。

这是血酒会的纹身。

她当然也看得见那两个男人嘴角偷偷显露的阴险笑容,眼中贪婪与喜悦掩藏不住,就好像心中歹念已经得逞。

“好丑的鱼。”芙妮丝忍不住低声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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