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历一年六月十二日夜 晴朗
从战场回来以后,已经可以重新使用双手了,但还是不能下床……于是久违地重新拿起日记,记录最近的情况。或许可以在我死后成为某种战争的记录。
以克萨诺斯帝国攻破圣代王朝第一座外部城池的日子,作为新的历年,至今已然发生了大大小小的战事——虽然圣代王朝败多胜少,但依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一切都是因为西南部战线的僵持。原本预定快速解决的尖端战役,被意料之外的存在所拖延住了……在此之前,克萨诺斯帝国都对【弥乃】这个人一无所知。
但作为大国,掩藏一个人的存在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要西北部的战线能够稳步推进,克萨诺斯终究能够将圣代慢慢蚕食。
而至今,战事已然过去了一年,我也已经是有一年资历的老兵了。
克萨诺斯帝国的【巨魔】也好,圣代王朝的【意志】也好——天生就是为了战场而生的家伙,至今仍在硝烟弥漫的地方大放异彩。普通的士兵们只能祈祷不要被派往他们所在的前线,以免成为默默死去的尸体之一。
但也有极少数人,遇见了某个存在。
战历一年,有传闻说【战场天使】出现了——
不断在战事末尾拯救濒死的士兵,让他们能够继续活下去,并得以领着一笔微薄的退役金去见家人,得到并非悔恨的结局。
她拥有雪白的体态,不似真实的姣好容颜,以及……以及……
到此为止。
没人说得清楚更多的细节——只有闻到死味的家伙们才能在弥留之际,有幸感受到被救治的情形。没见过的家伙们显然对这个说法保留了疑问,毕竟不论哪个确信【战场天使】存在的人,都说不出她的具体样子。
出现在硝烟弥漫战场的少女,本身就是某种只存在于狂想者脑中的事物。而战场,最不缺的就是精神不稳的家伙了。
如果是在战场上呆久了,并且遇上了足以死亡的伤势,或许确实会有癔症出现——至于群体性的幻想,倒也不是不可能。
高层的长官将这一点判断为某种精神上的依赖,就像某种幻想出来的宗教一样——虽然没有下令禁止,但也相当不乐于见到这一类的讨论。
被救下一命的人之中,那些能够远离战场的家伙,当然是少部分的存在,也是幸运儿。尽管战事让哪里都变得不算太平,但只要一直寻找的话,总是能找到可以藏匿的地方的吧。
而大多数伤残兵则是选择成为了辎重部队的一员,并在那里继续散播着有关的传闻——因为陆陆续续,零零总总地不断有人这么说着,用相当认真的口吻叙述经历,搞得很多新兵都一愣一愣的,久而久之,所谓【战场天使】又成为一个调侃的用词了。
“祝遇到【战场天使】。”
“你也是。”
这样的对话成为了士兵出战前,互相说过最多的话。尽管除了某些在地狱门口走了一趟的伤兵之外,大多数人都是一半开玩笑,一半期待地说出这句话的。
就像是无神论者,在等待某些重大的结果之前,还是会忍不住向神祈祷一样——毕竟如果神真的这么善良而慈悲的话,先前的不敬想必也会被原谅吧。
然而,神的尴尬局面则是在于,在有可能显现了伟力的地方过于不明显,不能破除将信将疑的地方——而【战场天使】有所显现时,是可观可感的,自然就能得到某些犹如信徒一样的存在。
个中区别只在于,信徒自身是否凭借了臆想去描述而已。
然而,或许我也成为信徒一类的存在了……
…………
……
……
六月一日组织的马赛渡口夺还战役中,负责指挥的罗德上校与地方臭名昭著的【巨魔】波茨坦正面遇上——因为与情报不符合的地方ace小队突然出现,导致夺还战失败,被迫放弃占领了三分之一的渡口堡垒,原路返回。
什么嘛……那个家伙。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肆意地杀害着我身边的友军,简直就像是怪物一样。
我颤抖着手,向他射出了一发空气弹。空气弹在他身上溅射出血花,明明射中了,却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随后,我便被几乎拗断脖子的巨力掀飞,无法意识到身体的情况。
将士们死伤惨重,我也几乎失去了意识,在双方蹂躏过的战场上动弹不得——只能等死了吧,我当时这么想着。
血从窟窿里面流出去,带走了体温,也带走了思考的力气。
这样也好,接下来就轻松了。毕竟军营里面的日子并不好过,家人也早已在失守的城镇中不知所踪。或许死了会轻松很多,至少不用像现在一样痛苦。
旁边这个家伙,尽管只有半个脑袋了,但还是能依稀认出这是自己在军营中为数不多,能说话的朋友。
看来他已经早一步解脱了。
尽管意识迷迷糊糊的,但还是有某个白色的东西,伴随微弱的风,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不,或许有别的色彩么……?但最显眼的,莫过于白色了。
或许是因为视野模糊,所以只能看得清楚白色而已。虽然想要抬起眼睛去看,不过很可惜,身体并不听我的指挥。
将死之人。
上战场前,最后和我互相调侃和祝愿过的伙伴,带着只剩一半的脑袋躺在我的旁边——如果是【战场天使】的话,或许他也能得救呢?
事实上,我自己都惊讶于自己还有开玩笑的力气。
某种很奇妙的东西进入了我的身体,迷迷糊糊的氤氲感瞬间褪去了一半,耳鸣和麻木也也开始喧嚣了起来——像是随意地拿了一块胶布,贴住了漏洞的容器,她开始在我的视线中消失。
很简单,但也有效。
啊啊……尽管不知道这是什么力量,但果然,她是存在的啊。并非圣代王朝一方,也并非克萨诺斯帝国一方,而是平等地救助着大家。
理智告诉我,她应该是某种和【巨魔】以及【意志】一样,活生生存在的人类,使用着某种天赋——但此刻,我更愿意相信她是某种创造出来的存在,是拯救努力过的普通士兵的存在。
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大家又怎么才能够获得救赎呢?
是神允许我休息,是神见证了我的苦难,也是神给我从一无所有,到至少还有一命的选择。
所以我还能在硝烟弥漫的这里,动笔写一些与杀敌无关的东西。
……
夺还战失败后的上校,想要负起责任辞去军务,但是被总部以“人才紧缺”为由拒绝了,命令他继续负责好渡口彼岸的防线,绝对要阻止克萨诺斯军的进一步前行。
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至少我没有看见过那个上校的脸,更无从得知他的表情。
而一直与【巨魔】对阵和拖延的,正是我方的【意志】伽刚——能控制尸体继续战斗的家伙。某种意义而言,比起【巨魔】,我更害怕这个家伙。
晚了【巨魔】一步赶来的伽刚正在支援的路上,于六月九日抵达此处,并利用同伴们的尸体抵挡住了【巨魔】的突击,成功守下了防线。
伽刚所在的地方,死去战友们的尸体是没有办法安息的——他们会继续在死后成为我们的力量,化作行尸走肉战斗下去。
这个期限,正是他们的肌肉腐烂殆尽的期限。
尽管非常不人道,但确实有效;【巨魔】自九日之后便没有了动静,不知道是在筹备战术,还是说又一次转移阵地了。
我也因为那一次的重伤而失去了一条小腿,没有办法继续参军。至于退役之后的生活该怎么办,说实话,完全没有着落。
活着,确实很好;但死了,同样也不错。
我抱着这样不上不下的想法,保持现状。
但或许,有点别的事情可以做了——我听着一旁正在聊天的家伙们,煞有介事地说着【战场天使】救了他一命的事情。
“是真的……不然现在我就不是躺在这里了,而是在外面成为活死人的一员了……!!”
他脸色煞白地这么说着。
而我这样听着,竟然也久违地、感到了一丝兴奋——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向前探出身子。
“【战场天使】?”
“对,就是军中一直流传的那个。真的不是我的幻觉,是真的突然出现了,白色的!”
“我知道……我知道。”
我笑了笑,然后睁大了眼睛,用沉醉而着迷的声音说着。他们都像是看着病人一样地瞪向我。而事实上,我也大抵确实是病了。
“她,当然是存在的啊……”